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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千秋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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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五嬢微微眯眼,谨慎道:“此人可信?”

白山茶笃定地点头,她十分信任地回答:

“喜雀姐当年只是木茶商在川渝一带置产做生意的女管事,他见人家本领强,便强压着不让嫁人,最后强纳了喜雀姐做的小老婆。”

“她心里也恨着木茶商,只是木茶商对她还算好,她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只能这样将就着过日子而已。”

红山茶也想通了,此刻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们俩也不可能在这个风头上唱曲挣钱,要想活下去,就得有钱。她附和道:

“喜雀姐人很好,帮过我们好几次。我们在外面收到的打赏,好些都是悄悄交给喜雀姐代为保管的。她跟我们说过很多次,若是有机会能跑就跑,到时候她会把那些金首饰给我们当盘缠或是嫁妆。”

黑老鸹听得双眼冒光,又开始跟周立行嘀咕,“听她们讲来,这个王喜雀也是个好女子啊,不知道长得漂亮不漂亮……狗日的什么木什么,怎么祸害这么多好女子啊……”

周立行算是发现了,这爱骗人的老头还有个喜好,那就是女子。只要是女子的事情,甭管好事坏事,他是又爱听来又爱评。

白山茶和红山茶两人又合计了一通,最终向刘五嬢回话。

“总之,希望五嬢能先想办法联系喜雀姐。若能顺利拿到盘缠,我们就离开四川,去其他地方谋生。至于去哪里,到时候听五嬢你们安排。”

刘五嬢见着两个少女利落干脆,便定下心来帮她们。她环视一圈,觉得这事最好是不沾堂口,现下正好有两个合适的人选可以接活。

“好。黑老鸹,这活路你接不接?”

黑老鸹嘿嘿一笑,“接,这么乖的女娃娃遭难了,我肯定要帮忙撒。离开这里嘛,没得问题,九娃儿我就一起带出去闯哈码头。”

“九娃儿,你去想办法联系王喜雀。”黑老鸹伸手戳了一把周立行的后背心。

周立行冷不丁又被戳,心里也是奇怪,明明在山上的时候,那些猴子很难偷袭他的后背,偏在黑老鸹这里,三天两头地被他点各种破绽。

“行,我去。”周立行心想,这黑老鸹时不时秀的几手,能看出这老东西确实深藏不漏,有点本事,必须得学到手。

*

周立行抱着给新师父办事儿的态度,顺着幺哥收集来的消息,蹲在了县城最大的宾馆门口,和一群推鸡公车、拉黄包车的车夫们聊着天等人。

这是他守在门口的第二天了,因车夫里面有五嬢堂口的袍哥,大概知道他是专门来蹲人的,还专门给他打掩护,没让别人点他的车。

车夫们有活接活,没活的时候便天南海北地聊天,话题左右不过袍哥争地盘打群架、本地军阀和入主西南的蒋老大闹矛盾、哪家的大爷或军官纳姨太太、穷家恶妇先揍男人再殴婆婆之类的话题。

周立行只带耳朵听,不参与评论。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今日午后雾散日出的时候,公馆里终于走出了周立行要等的人。

此刻阳光正好,王喜雀应是要出门办事,打扮得颇为光彩。

她梳着已婚女性的圆髻,头上戴着一排香味馥郁的黄桷兰,再插着两根银钗;耳上缀着金镶碧玉的耳环,脖颈上一串圆润的珍珠,左手戴着柿子肉色的南红手镯,身穿传统粉紫色的圆领斜襟衫,下穿同色系的马面裙,金银线绣花的黑色滚边压住了粉紫色的轻浮,黑色绣花鞋尺码颇大,行走稳健。

她皮肤凝白如脂,眉色浓黑,一双孔雀眼眸黑且大,顾盼之间神采逼人,秀鼻高挺,面颊饱满,嘴唇涂过胭脂水,红得莹润有光泽,虽说个子不高,整个人却如同一株盛放的映山红,有着蓬勃耀眼的生命力。

也许是当了多年管事,现在也在帮夫家做生意的缘故,她周身气质利落精干,一行一动颇有大姐风范,一眼看上去便是那种聪慧持家的厉害成熟女人,在最好的年岁,有着最美颜的风华。

周立行的心口,不知为何噗通噗通跳起来。

他心中的女性形象,向来是单一的。

母亲早亡,家婆和姨妈是对他最好的女性,他心中堪比母亲的存在,是最爱的;

舅妈曾经对他不好,可舅妈对他不好是因为想要对自己的子女好,他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曾经厌恶过舅妈,最后发现自己也想要这样的母亲,所以便不恨了。

舅舅家的小妹妹,他看起来就跟兔子猫儿一样,需要他帮忙照管的柔弱小动物罢了。

而后这几年,他在寺庙里习武念经,没有什么亲近的女性。

现在遇到的刘五嬢,那可算是跨越了男女性别的厉害人物,他钦佩地把对方当长辈;茶馆里倒是有些年纪相仿的卖花女卖唱女,他只当她们是同事。

要说他喜欢多看几眼的,只有戏台上那些二十多岁的青衣旦、闺门旦卸了妆后,疲倦且温和地请他帮忙倒杯茶的时候。

所以,周立行大约知道,自己喜欢的,应是比自己大一些的漂亮姐姐,温柔能干又需要他的那种。

此刻眼前,从绿荫和雕花大门中走出来的女人,是他十五年来,第一次让他有手足无措的慌乱感的女人。

论年纪,她二十八,在农家里应算是几个孩子的妈妈了;看样貌体型,她看起来跟山茶姐妹一般年轻,且未曾生育过,应可以叫一声姐姐;看气质,她精明能干,有着几丝五嬢的利落,又有着几分姨妈舍不下自己那般的温吞柔情。

稳准狠地戳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戳破那渴求,浓烈的情感如烈酒般瞬间灌醉了他的全身。

周立行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王喜雀走近了,他的脑里还是一片混沌。

旁边的车夫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声音有些颤抖地向王喜雀搭话:

“这位……姐姐,上街买东西还是赏花呀?弟娃儿我拉你好不好?”

王喜雀本是想上自己平日里做熟了的车夫,然而她眼尖地发现,那车夫竟然轻轻地给她使眼色,让她去看那十五六岁的英俊小弟娃。

周立行满脸通红,紧张之下浑身木楞得彷如雕塑,只有心口噗通噗通跳,也不知道是第一次做事紧张还是怎的。

这么一扫眼,王喜雀发现平日里爱围上来讨生意的车夫们,都只动嘴不动脚,明显大家都知道点什么。

而唯一主动上来搭话的俊秀小弟娃,却紧张得像只被雷劈了一般,话都说不利索。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喜雀谨慎地后退了小半步。

但听到赏花的时候,王喜雀心中微动,她不着痕迹地扭转步伐,上了小弟娃的黄包车。

“先买东西,再赏花吧,最近有什么花开的好?”她声音清脆偏甜,看似云淡风轻地说着闲话,却在花字上加了重音。

周立行拉着车,动了动,没想到这王喜雀还挺轻巧。

他也没拉太快,一边往前小跑,一边轻声回答,“荷花还在开,但要说赏,还是山茶花好看,红的白的,都漂亮的呢。”

王喜雀微微往前探着身子,仔细问道,“这茶花是开在山里呀,还是插在瓶子里呀?嗯,往街上去,我先买东西。”

周立行琢磨了下,发现王喜雀并没有多信任他。刚开始应是发现了车夫们的异常,也听到了茶花这个关键词,所以为了先稳住他,上他的车。

但话里话外,已经重复了两遍,先买东西。这姐姐,怕是打着买东西的机会,要先联络点自己的人吧。

想来也是,一个做过管事的女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让她自己身涉险地,要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那早八百辈子被别人给拆吃干净了。

“这花是从山里带回去的,应是被养花人给丢了,风吹枝折,残花败叶,伤得厉害。现在养在花盆里,好生照管着,以后想移栽到合适的地方,自然生长的,花儿才能开得漂亮。”

周立行小跑着,便也不觉得噗通噗通乱跳的心脏有什么影响了,他笑嘻嘻地用暗语回答着。

王喜雀听懂了,山茶姐妹被他们救回去养伤,听这意思,是要送山茶姐妹走。

“养花可耗心神了,花盆要合适的,土也要合适的,有些人喜欢修枝剪叶的乖巧玲珑,有些人喜欢天生地长的艳丽大方,不知小兄弟带我去看的花,是怎么个养法?”

王喜雀继续试探。

哦豁,这话周立行接不上了,他不太懂王喜雀的意思了。

于是他一边往街上走,一边笑嘻嘻直接挑明道:

“姐姐,咱俩不打暗语了吧。我是千秋茶馆刘五嬢的人。我们茶馆的挑柴工,在山里捡回来差点死掉的山茶姐妹,五嬢好心肠先救了人,但不能一直把人养着。这姐妹俩想找你,委托我悄悄来送信的。”

“若是你想见,我直接先带你去见人,见完了你再去买东西。若是你不想见,我就直接送你去买东西了。不过你也别找人跟我,我顶多就是回茶馆,不会私自去见那可怜的姐妹俩。”

“你信不过我,我也不敢全信你。要是你把那个遭瘟的杨团长招来,五嬢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但那茶花姐妹大难不死,却能如此相信你,我想,你应该不会见利忘义。”

巧诈不如拙诚,周立行干脆和盘托出。

见这弟娃不再云里雾里的说暗话,言语真诚、行为谨慎地讲了一切,王喜雀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随身拎着的绣花包里装的可不只有钱,还有一把重金从云南边境的法军那里购置的小手枪呢。

“行,那就见人。”王喜雀爽快地回答,“我答应过山茶姐妹俩,若是有机会她俩能逃,我定是会帮的。我王喜雀,说到做到,绝不反悔,今日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去看看。”

周立行回头看了王喜雀一眼,只见她眉眼含笑,面容温和,语气却泠然有力,他赶紧回头。

稀奇,这姐姐又不重,自己也不累,咋的心跳这么快。

*

周立行拉着王喜雀到了千秋茶馆,刘五嬢以谈生意的借口把她请去了最僻静的包间。没隔多久,一名身穿粗布蓝衣裤,包头蒙脸的女子从偏门不起眼的角落被带了进来。

这包头蒙脸的女子,是白山茶。

为了防止两人同时出现,被有心之人看到,这次悄悄从地下室出来的,只能一人。白山茶自告奋勇,出来与王喜雀见面。

王喜雀一见白山茶满脸尚未散干净的淤青,眼角也湿了,白山茶上前抱着王喜雀,先哭了一场。

二人简单地叙话之后,白山茶说了她的想法。

“喜雀姐,我想取回咱姐妹存在你那里的金银首饰,或你将那些首饰折换成大洋也可。我们想逃离四川,去别出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王喜雀并未有半分犹豫,点头,“好。你们存于我处的首饰,我都有列单子,大小样式、金银克重,我都一一记好了的。且看你们是要首饰,还是要大洋,姐姐我都给你们置办好。”

白山茶看向刘五嬢,刘五嬢知晓这是白山茶在征求自己需要什么,她回答道:“那还是大洋吧。”

王喜雀看着情况,也明白山茶俩姐妹求助刘五嬢,必然要给出报酬的。她略一沉吟,便从头上拔下一根样式独特的剑形银簪子插在白山茶头上。

“若是你们要离开四川,我建议先去一趟重庆。重庆那里,有好些女袍哥的会社,为首的都是军政家庭的夫人姊妹,她们对女子比其他袍哥组织对女子要宽容些,在那里找靠山,或许会更好点。”

“我在重庆……有置一些私产,你们姐妹俩若是信得过我,便先去重庆我自己的商行下当女账房吧。这簪子是我自己打的,那边的女掌柜识得纹样,你当信物拿去,她们会照顾你们的。”

这话一出,周立行和黑老鸹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众人皆是惊讶,没想到王喜雀会将自己近乎秘密一般的事情说出来。

作为妾室,也就是姨太太,能悄悄在外面置办私产,难度是极大的。且不说如何瞒着主家及其下属,这能笼得住一批人替自己做事,还能挣到钱养得起人,那是真正的厉害。

王喜雀这番暴露自身秘密的话,既是对白山茶说,也是在对刘五嬢说。

她想结识刘五嬢许久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她再能干,也只是茶商散落在各地的不知道多少房的姨太太,川渝一带的生意她在参与,可那些男管事、男账房们,哪个又不是防着她呢。

表面上看,她能随时动用家里的一大笔银钱,但哪怕是给自己买朵头花,买瓶胭脂,一样是要做账本给主人看的。若是用的不到地方,轻则斥责,重则家法,她又不是没被打过。

若是她生得一儿半女,或许这木茶商还能给她更多的权力,可她不想要,她厌恶这个强占她的茶商。

私下她从未放弃过,一点一滴经营属于自己的力量。

只有自己能随意支配的钱,才是真正的钱;只有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

刘五嬢四五十岁的年纪,常年混迹江湖,自然能听出来王喜雀这般展示自己的话藏着什么心思。她自己是个强人,自然也喜欢其他的女强人。

她自然也是顺杆接话,“唱歌弹琴,以色娱人,虽也是求生的本事,但靠男人们的喜好过日子,总归是件悲惨的事情。你俩既是商家出身的小姐,想来也是有些基础的,喜雀妹妹这番安排是最好不过了。”

白山茶猛点头,“喜雀姐,我之前怕过你不来,今儿个我才真的是心落到肚子里。五嬢,喜雀姐,我们姐妹俩,这辈子都记得你们俩的大恩大德。”

王喜雀抚摸着白山茶的头,轻声道,“今儿起,你们姐妹俩不要再叫什么红山茶白山茶了,我记得你俩最初的名字,宁知书,宁知礼。日后,你们还是要多读书,多学习,把以前的功课捡回来。”

白山茶一愣,立即嚎啕大哭,她差点都忘记了,原来自己叫宁知礼,是正经人家读过书的女娃,不是什么唱曲卖笑的家妓……

周立行咂摸着姐妹俩的名字,知书知礼……知书达礼,原来两位姐姐的妈妈,曾是对她们寄予期待的。

对比起来,什么红山茶白山茶,听起来是漂亮花儿的名字,仔细一品,便如同唤阿猫阿狗一般,根本没什么好的寓意和期待。

也不知道周立行是怎么想的,他突然开口问道:

“喜雀,是你的名吗?”

这么多年来,王喜雀第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心中也是一颤,她恍惚着开口,“欢喜的雀儿……谁愿意当笼子里的雀儿,欢喜的才不是雀儿呢……”

“那姐姐以前叫什么名字?”周立行追问。

王喜雀正眼看向周立行,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噗嗤笑了,“弟娃儿,咱们还没有那么熟,不告诉你。”

黑老鸹斜着眼睛瞥了肩膀日渐宽阔的周立行一眼,又睁大眼睛看了看明艳大气的王喜雀,再对比看了看小家碧玉的白山茶……宁知礼,他砸吧着嘴思量,最后看向刘五嬢,嘟哝道,“都不错,都好,都喜欢……嘿嘿嘿……还是春妹儿最巴适……”

刘五嬢眼看着周立行对漂亮大姐姐一脸认真地问闺名,又听见黑老鸹这个老不休的开始胡言乱语,顿时眼前一黑,心想这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于是敲着桌子沉声赶人,“你们俩,出去!”

周立行不知道自己干啥惹了五嬢不高兴,但黑老鸹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听到了也心烦,于是听话地拽着黑老鸹出了门。

黑老鸹拼命挣扎,奈何无用,周立行拖他如同拖老猴子,扯不动便扛,扛起来健步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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