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在天边绽开炫烂而热烈,流星般的划过夜空。街上鞭炮声四起,已经多少年没那么浓的年味儿了。林知意捂着耳朵,提着东西快步跑着。
今年冬天比往年冷,她颈间的围巾随风在身后摇曳,街上似乎一闪而过了一个兔子般的身影。
“师傅,麻烦快点。”
窗外烟花美极了,一朵朵绽开,像在散开的打铁花。曲南舟站在窗前,目光扫过一家家其乐融融的人家,心中更加期待那通电话了。
她回到沙发边坐下,把暖气又调高了一度,又看了看墙上的表:十一点四十八。
“还有一会儿了。”她心中安慰自己,盯着手机等待着。
电视屏幕上播着春晚,她没心思看,耳边只当那嘈杂的声音不存在,一心一意盯着手机。
铃声响了,她立马接起,声音中的平静带了一丝期待和激动。
“妈,您到哪了?”
周予不小心碰到了手机,看着屏幕上一串陌生的号码,这才反应过来是女儿,缓缓开口:“哦,忘记和你说了。我公司临时有事,航班取消了。”
曲南舟像是被冷水浇了个透,声音有些僵硬:“那今年,又不回来了吗?”
“嗯,来不及了。“女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边工作忙成什么样。”
曲南舟没有开口,听她继续说。
“唉,”周予点了根烟,长长吐出烟雾,“今晚酒局重要着呢,那几个客户无聊得很,我都是临时编了个理由出来透透气。”
“那……我知道了,你少喝点酒,挂了。”
“嗯。钱打你卡上。”
“嘟——”冰冷的电话挂断音响起。曲南舟放下手机,有些落寞地倒在沙发上,关掉了电视。硕大的房间里一时又只剩下了死寂。短信显示金额入账,她却不感兴趣。
“第七年。”七年了啊,又是自己一个人的除夕夜吗?
算了,反正她都习惯了。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兴致缺缺地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竟莫名开心了起来,接过:“喂?知知?”
“姐姐···· ”对面的声音很嘈杂,还夹带着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响声,“你快到窗子边。”
“啊?”曲南舟愣了一秒,随即快步走到窗边,探出头去。
天边又是一朵烟花炸开,金色的光辉撒在女孩儿身上。她踮脚挥着手,笑容明朗灿烂,穿着厚重的衣服,却蹦跶着。
“姐姐,”电话那头传来声音,“快跨年了。”
两个女孩儿在最为灿烂的烟花下拥抱,她们的手紧握着,连冬天的寒意都无法侵入。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几乎是同一瞬间,新年的钟声和两声祝福同时响起,她们都听见了,目光紧紧相依着。
林知意笑着,被冻得冰凉发红的面肤格外美丽,曲南舟忍不住地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脸颊。
“跑这么急啊?”
“对啊,急着来找你啊。”
夜已深了,凉风萧瑟地刮落窗口那棵枯树的树叶。两个人都没困意,嫌闷在天台上坐着吹风。曲南舟肩上一沉,林知意披了件衣服在她肩头。
“有心事吗?”女孩儿身着白色羽绒服,在她身边坐下。
曲南舟回过神,见来人后也不想再隐瞒,轻轻点了点头:“嗯,想起了些往事。”
林知意抬起头,看了看隐约能看到乌云的天,半晌才开口:“这个天气……适合交换心事呢。”
曲南舟也望了望天,声音有些释然:“好啊。”
她从未与他人谈过心,更不善言辞,却首先开了口:“今晚风很大,很像好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林知意看着她的侧脸,明是笑着,却令人看出了一丝苦涩。
“我,我们家……”曲南舟有些不确定地说出了“家”,“原来其实还挺幸福的,我妈忙事业,父亲操心家里。”她的家庭和传统家庭不一样,自出生后便一直是父亲和保姆照顾,一直是母亲起在外工作。
“我父亲是个……很复杂的人,直到他和妈妈离婚那晚,我似乎对他……还是并不理解,”曲南舟提起父亲,就像揭开自己最深的伤疤,
“他们离婚那年,我六岁。”
林知意静静听着,目光里满是对女孩儿的心疼。
“后来我跟了母亲,便再也没见过他,听几个阿姨说,他到厦门去发展创业了。”曲南舟继续说,“别人都说,我家里人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早离婚。其实小时候我也委屈,生气,但后来也渐渐,没什么感觉了,毕竟……他们离婚其实也有我的原因吧,是我不够优秀…… ”
“怎么会……”林知意握住她的手,双手紧握着,“你怎么会这么想?”
曲南舟的脑海里立刻响起了十多年前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
“我……”曲南舟迟疑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反问起了林知意:“行啦,说说你吧,我都说这么多了。”
“嗯……”林知意抿了抿唇,“姐姐知道……校园霸凌吗?”
曲南舟一愣,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林知意的脸上不见了笑容,回忆被拔回了那段最为阴暗的时光。
“那时…… 我刚上初二。”
教室门开了,清晨的光束被零碎地撤到窗边,走进来一位少女。她很漂亮,很优秀,像一轮刺眼的太阳。
“可以交个朋友吗?”
林知意从题海里抬起头,对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应充满稚气的脸庞,却满是桀骜不训与轻蔑,嘴角勾起的是一抹不屑的笑。
不知为何,林知意心里总是有些抵触这样的神色,甚至是厌恶。
“那个人…… 是我永远的阴暗。”
阴雨天,潮湿的老城巷子,黑猫,垃圾,叽讽……她不敢动,凌乱的乌发上还挂着污物垃圾。校服领子被拉得敞开,胸口赫然是一道伤口。
挂着泪和血的脸埋得很低。双手紧紧护住头部和胸口。
女孩儿娇美的脸上还挂着叽讽的笑,手握着小刀,轻轻划过林知意的脸庞。
周围人议论着,嘲笑着,沉默着……却没有一个人想过帮自己,只是作为沉默者。
街角的垃圾桶翻了,飞快窜过一只黑猫。
女孩儿蜷缩在角落里,收拾着烂摊子,她捡起录音笔,脸上的泪早已干了。
这是林知意生命以来最为黑暗的一天,也是欺凌发生的第21天。
全班同学的孤立,黑色巷子里的一道划口……流言蜚语的源头……
“唉你知道吗?那个人就是往……房里放避孕套的人。”
“就是她啊,看起来可可爱爱的,怎么是这种人啊……”
“对啊对啊,怎么这么不要脸。”
“好恶心啊!”
“以后离她远点,这什么人啊. . . . ”
“……”
她曾经并不了解校园霸凌,更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目光落在窗边和他人谈笑风生的女孩儿的身上,她心中仇恨,默默确定了源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我……做错什么了?
她也曾反抗……可惜太微弱,面对众人的孤立,霸凌竟成了所谓的正义。
学校操场后的表白墙上,不知哪天出现了一句话:“沉默者,就是帮凶!”没有人在意这句话是哪天出现的,也没有人想了解任何事情,各种污言秽语,很快便淹没了那句自深渊发出的呐喊。
“其实那个时候,我患抑郁症了。”林知意眼眶红红的,却心酸地挤出了笑容,”不过是轻度,后来竟慢慢自愈了!是不是很神奇?可能是我这个人····天生就比较想得开吧。”
她仰头望着夜空,心里似乎已经释怀了。曲南舟看着女孩子的侧脸,对林知意的认识已经翻天覆地。
“然后呢?”
“然后……那个女生退学了,我也回了宁城。”
黑暗的故事,以回家作为落幕,她永远离开了,那个偏远阴暗的小城。
“再后来,我遇到,或是再次与冉阳她们重逢了。自从十四岁以后,我爸妈总是和我道歉,说让我回县城就是个错误。”
“不过,也是因为那一年,在被孤立时找到了自我。”她的眸子亮了亮,“我认识了写作。”
“它就像是一把钥匙,让我的梦成真啦。”林知意笑着,口中吐出的白雾像朵云,衬得女孩儿的笑脸是那样美好。
怎么会有人能笑得这么若无其事啊?笑容灿烂得看不出一丝阴郁与忧愁。她本以为,那该是温室里的娇生惯养的花,却不曾想到,这株花本就初生于山巅。
两人的目光交汇着,直到一片雪花阻隔开了视线。
“姐姐!下雪啦!”林知意抬头,几片雪花落到她的面庞。
开始雪下得很小,几乎是落地便消失了,可林知意却激动地站了起来,毕竟宁城这地方,下雪实在是极为少见。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仰头看漫天飞舞的雪花。
“好漂亮啊。”
曲南舟伸手接住,掌心凉丝丝的。
“是啊,我都忘了上次看雪是什么时候了。”林知意仰头看着,眼睛亮的像星星。
“是六年前吧,”曲南舟看向林知意,恰好撞进对方的目光里,“今天下雪了,那些往事,一起放下吧!”
“好啊。”林知意的脸肤被风刮得发红,“烦心事,都随风雪离开吧!”
那一个晚上,两人一起站在天台上,见证了六年来的第场初雪。
这是女孩儿们,相遇的第581天,在很多年以后,那场初雪,那个人,也会成为一段闪闪发光的往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