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着，路过一家咖啡店时停了步子。“你等我一下哈！”林知意边说边进了店，留下独自一人风中疑惑的曲南舟。

风越来越大了，曲南舟走到屋檐下，低头对手呼着热气，步子也没停过，想让快冻僵的四肢快些暖和起来。好在没一会儿，林知意便出来了，手里提了两个袋子。

“久等啦，你怎么不进去？”林知意一过来便握住了曲南舟的手，提着袋子，拉着曲南舟加快朝小区走去。

到了家，林知意换了鞋便进了厨房，听到微波炉的声音响了一阵后，她便端着一杯热牛奶出来了。

曲南舟刚吃了感冒药，咽下药片后扭头看林知意，目光疑惑。

“明天不是要走了吗，图方便买了杯现呈的，快趁热喝吧！”林知意笑着把牛奶递了过去。

曲南舟愣愣接过，感受到牛奶的温度，这才反应过来：“谢、谢谢。”

“没事，看你睡眠好像不太好，喝了就去休息吧，明天起得早。”仅仅只有一夜，林知意和她仅仅只相处了一个晚上，对方却已关注得那么仔细，曲南舟心里生起一层暖意。

“好。”

夜已深了，曲南舟起床去客厅喝水，路过林知意房间时却发现灯还亮着。

她一时好奇，微微偏头看里面的女孩儿，却见林知意穿着睡衣坐在桌子前，双手在键盘上熟练地跳动，打字声清脆悦耳。她手边，是杯和热牛奶一起买的咖啡。

曲南舟本也没多想什么，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多少都有些爱熬夜，也只当她在赶什么中秋作业。可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时，天不遂人意，一阵凉风席来。

“阿嚏——”一声不合时宜的喷嚏声，好巧不巧，头还正好磕在了门上，空气一瞬间陷入了尴尬。

林知意本来写得正入神，谁成想被这突然的声响给吓得头脑空白了，僵硬地扭头。

“姐，姐姐？你还没睡啊。”林知意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哦，起来喝水，打扰你了。”曲南舟尴尬地笑了笑。

林知意也笑了笑，忽然脑子一热：“你进来坐坐吧，天气有些凉了，两个人也少些寂寞。”

曲南舟进了房间，拘束地坐在林知意床边，抬起头打量。房间不大，看起来有些像阁楼，倾斜的墙壁上有一扇天窗，恰好可以看到月亮的一角。

平整的墙壁上贴着好些小便签和画，便签有的是高中那时贴的单词表或计划表，有的是小目标，还有的是一些曲南舟看不懂的各种……人物分析？

林知意注意到她的目光，心里顿时慌了，急忙几步上前去挡在了前面，极刻意地挡住了一幅角落里的画。

“这，这个，这个没什么好看的，姐姐看不看我拍的相片？”

“好啊。”曲南舟虽好奇那幅画和这些便签，却知道深夜打扰已是很不好的了，便也没追问。

林知意说起她的相片，便多少有些小自豪，又是从书架上拿下一盒的拍立得，又去翻自己的数码相机了。

曲南舟倒也是好兴致，拿着跟板砖似的一摞相片，津津有味地一张张翻着看。相片很多，大多是林知意高中时期拍的各种事物，有高一入学的新生军训，有寒暑假里和朋友们的嬉闹，有午休时偷拍的教室，有学校组织活动时漫天飞舞的纸飞机……

这是林知意精心整理过的，全按时间顺序理得整整齐齐。最后的几张照片，是高三百日誓师和成人礼，以及高考后的毕业典礼。

“你还当主持人了？”曲南舟看到相片里一袭红裙的休知意，饶有兴趣地问道。

“对，对啊，被老师抓着去的呗。”林知意眼神闪躲，心虚地回道。

曲南舟却有些遗憾地开口：“唉，可惜了，那天错过亲眼看知知穿红裙的机会了。”

林知意似乎被什么敲了一下，愣道：“啊？”

“你们那届毕业时邀请我们这些学长学姐回校发言来着，可惜那天堵车，赶到学校时都结束好久了。”

“原来冉阳，没骗我啊····”

林知意看着自己的相片，回忆被拔回那个下午。

那天已经是高考后的半个月了，林知意被破格加入了主持人的队伍，没啥原因，只是被老师拉去凑数罢了。

毕业典礼的主持人全是上一届回校的学生，林知意想当主持人也正因如此，可惜另外三个人都不是自己想找的人。她把希望全寄托在了学生代表身上。

不久前，消息灵通的冉阳才告诉过她，这次的学生代表有两位，一位是林知意他们这届的一个女生，另一个，听说就是上一届的全市第一，回校激励学弟学妹们来着。

“上一届，全市第一！”冉阳摇着她的肩膀，“那除了曲南舟还会有谁啊？！”

“姐姐……”

但到最后，她也没看见那个自己盼望的身影，学生代表的讲话被校长临时改成了教师寄语。她等了很久，直到天色昏暗，保洁来锁门才离开。

“知知？”曲南舟的声音把她唤回，“怎么了？”

“怎么走神了？”

“没，没什么，你继续看吧，我写东西了。”林知意说着便又坐到桌前，只是怎么也不好，删了写，写了又删，远没有方才那般得心应手。

曲南舟注意到，手里的相片也恰好看完，便轻声道：“有心事吗？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林知意转过身来，脸上带了丝惆怅：“其实····也不算心事，只是觉得…… 很遗憾，我们本有千万次机会可以早些相识的。”

曲南舟笑了，竟伸手揉了揉林知意的头：“没事啊，事都过去了，至少，我们没有错过。”

林知意哪里还说得出话，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在今晚又一次被曲南舟搞空白了。

曲南舟看了看电脑屏幕：“你在……写小说？”

林知意猛地反应过来，慌乱：“就，就瞎写一点，没，没几个人看的。”

凌晨五点，林知意的闹钟响了，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她也才刚睡下没几个小时，却还是挣扎着睁开了干涩的眼睛。

迷迷糊糊下了床，关了闹钟，踩着毛茸拖鞋进了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孩儿头发有些凌乱，脸蛋睡得有些粉红，一双杏眼还带着些没睡醒的雾气，朱唇呈淡粉色。只是眼下布着片乌青，俨然没睡好的样子。

当林知意终于收拾好出房间时，曲南舟已经把东西全收拾好等着她了，行李箱边还摆了几箱礼盒样的东西，不知是些什么。

曲南舟穿着黑色风衣，好像已经出过一趟门了，回头看她：“知知，走啦。”

“来了。”林知意说着快速绑了个低丸子头，跑了过去。

林知意锁了门，抬头看了看门牌号，那旁边赫然钉了个金光闪闪的牌子——“光荣之家”。

曲南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那个特殊的标志，“这是····”

“我爸爸和爷爷都是军人，今年刚挂的牌子，亮吧？！”林知意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自豪，却发现那上面积了些灰，便踮脚想擦拭。

奈何身高实在是有限，怎么也够不到，还是曲南舟抬手给帮的忙。

两人并没有直奔机场，而是走进了宁城中学附近的一家早餐店。林知意疑惑：“姐姐要买早餐吗？”却见曲南舟抬头看着匾额，目光中的情感很复杂。

“你等等我。”

“哦，好。”林知意看着曲南舟提着礼物进了店。清晨六点，一对中年夫妇正忙着蒸包子、磨豆浆、热卤汁。再简单不过的小贩日常。丈夫边忙边说笑着，想逗妻子笑一下，妻子动作很是麻利，只是脸上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忙活着。

“咱们小惠呀，真是一点儿没变啊，“中年男人把蒸笼盖子盖上，“还和当初认识一模一样的，又漂亮又能干，真不愧是我媳妇啊，女中豪杰！”说着还比了个大拇指。

女人擦额头的动作一顿，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浅笑：“行了吧你，夸来夸去不就这几句，哄小孩儿都听腻了。”

嘴上嫌弃着，手上却帮男人擦了擦汗。两人正说笑着，身后传来了个女孩子的声音：

“陈伯。伯母。”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和丈夫一起回过头。

曲南舟提着礼物，身姿高挑，脸上却是愧疚。

“南舟来了啊，也不早说一声，看我们都没准备。”陈伟杰笑着走了过来，在围裙上擦了擦，这才拍了拍曲南舟的肩，“长高了。”

曲南舟笑着点了点头，想起手里提的东西：“我来得急，带了些礼物，别嫌弃就好。”

“不用啦，自己拿着吃啊，看你瘦的。”“您拿着吧。”曲南舟将东西挂到了男人手上。

两人正推辞着，一旁的女人出声了：“装什么好心，人都不在了…… ”

曲南舟僵住，抿着唇沉默了。

“小惠……”

“你别叫我！”女人声音冷冷的，又指着曲南舟，“你，你还有脸回来？！白眼狼！你有良心吗？”

曲南舟低着头，没有任何一句反驳。

“你说话啊！”

“你冷静点。”陈伟杰放下礼物，拦住了妻子。

“她才十岁！十岁啊……他还那么小，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帮帮他啊…… ”她提起自己的儿子，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男人沉默了，搂着哭泣的妻子，看不出情绪。

“你走！”女人闪声喝道，“别再来了！”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声音断断续续：“你来……小兴····小兴也……也不在了 . . . . ”

小兴是她女儿的小名，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儿，小时候经常缠着曲南舟，曲南舟也经常给那孩子辅导功课，那时候，小兴最喜欢叫她姐姐了，很可爱。

可惜，女孩儿在九岁那年，命运和这个孩子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急性白血病，白纸黑的检察报告单，几乎一夜之间击溃了这个本来美满的家庭。医院的血液库哪有那么多血源，脑死亡的结果替他选择了走向死亡。

“你快走啊！”女人忽然抓起蒸笼盖子，用力扔了出去，嘶吼着。

曲南舟没有躲开，被砸了个精准。可她没有一句话，捡起盖子，将一个信封和它一并放在桌上。

“对不起。”她望了一眼失妇，又鞠了一躬，转身出了店。

林知意见她出来，可神情好像很是复杂，有难过，有愧疚，有委屈。

“怎么啦？”她笑着搭上对方的肩，轻声问。

“没事，快走吧。”曲南舟抬头，笑容有些苦涩，林知意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没有继续寻问，而是拉着她的手握得紧了些。

“好，我们走。”曲南舟回头看了一眼早餐店，又望向林知意走在自己身前的背影，这人总是这样，出现在每个她黑色的角落，悄无声息地避过伤口，抱紧自己。

初阳很暖，尤其是秋日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