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恶闻】
“顾雁息当年诈死,让所有人放松了戒备,等的就是夺取留侯天运仪那天!”
“五官中郎将、风流正少年?分明欺世盗名的鼠辈!此人背弃家族、反叛国君、诓骗世人,那些年的声名远播,当真好一副龌龊伪装,骗得你我团团转!”
“永宁亭侯受他所累,遭蜀汉少帝猜忌,后援被阻,粮草断绝。与曹魏斜谷道一战,飞羽军全军覆没,顾家儿郎悉数战死沙场,也因此引得蜀汉北伐失利,痛失街亭!”
尖锐的人声变本加厉,一浪更比一浪高。
他们在说什么?
说什么……
顾栖穴上金针松动,针帽呲呲地飞旋。
秽乱冲撞的内息,电闪雷鸣蹂/躏他每一寸筋骨。
身躯瞬间如遭车裂之刑,视线黑下去以前,他好似瞥见周身一片血色的汪洋。
身后有人低语:
“顾雁息,你不该来。还敢大摇大摆地吐血?你是真不怕那些人发现你身份,出来活剥你一层皮。”
来人袍袖拂光,挟顾栖隐遁于夜色。
小白华山码头左近,东吴船舰沿岸待发,规模之雄浑,吸引不少江湖人观望。
中军将领伫立甲板,暗自叹惋——三军齐令起航赴夷州,必将错过《莲华榜》颁布那一日,人生憾事,总有八/九。
主岛另一端,那艘低调渡船的的船头,也立着道幽清的虚影。
“阿追,辛苦你去叮嘱船上大家,无事不得入山门,”
他对后方走上前的英挺人影道,
“即日起,我们司马氏身份,大家也务必守口如瓶。”
行船随碧涛浮沉,云雾依苍山聚散。
莲台宫后山,另有一丛清雅的建筑,供二位宫主起居清修,普通弟子不得近前。
顾栖被身旁的人几个起落带到此间,路上没被任何人瞧见。
“师兄,你找到他啦?”
瀛谈奔出雅苑,激动地急喘。
顾栖半晕半醒,那些不堪入耳的声浪,始终徘徊在脑海。
他昏沉地抬眼,但见一道清肃身影,正和瀛谈并肩而立。
刚才病痍发作时,顾栖其实已意料:
胁迫他远离莲心殿的人,就是莲台宫的大宫主,苍诘。
这也是个俊逸的美人,眸光成熟睿智,一派宗师风范。
但单瞧外表,这位大宫主又年轻得过头,而立应还未过。
“师弟,这就是教你日思夜想、不亲见一面不成活的人?“
“师兄,天下无双的少年郎,金戈铁马,诗酒趁年华,自然人皆爱羡之。”
“爱羡之,便隔三差五给人为奴为婢去?”
“人是我捞的,我得负责呀。咦师兄,你莫非吃醋?”
血气填满了喉头,顾栖嘶哑难发声。
病痛分毫未消减,他感觉自己被掩埋皑皑暴雪下,殒身靡骨。
但他依然直起腰,踉跄往外走。
现今书中世界的境况,跟预想完全是两样。
事情怎会发展到这步田地,他必须得去弄明白。
飕。
一条长绫当空横展如烟霞,封死顾栖的去路。
“‘文武昭备,智略宏远。既有义勇之节,兼以博雅深谋之姿。’……师弟,蜀相正是这般评价顾雁息的,我没记错吧?”
苍诘飞身而至,收束长绫回手。
“不计后果、冲动妄为,怎可能是他所言之人?师弟,我想你定然是弄错了。”
“师兄啊——”
“唔,那便是多智近妖如蜀相,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师兄!”
瀛谈赶来稳住顾栖风雨飘摇的身子。
“雁息,我真蠢,那些事总归瞒你不住。说你叛国弑友夺神器的言论,我们也不晓得怎么就流传于世。早前我离开,便是师兄见莲华宴上流言蜚语愈演愈烈,要我商讨对策。你放心,外界关乎你的恶闻,我和师兄绝不会认。这三年你明明身在莲台宫,手边哪有什么天运仪?我们坚信你无辜,可是——”
可是小小莲台宫,奈不得世上悠悠的口舌。
顾栖知道,遗世独立、永不参与世事纷争,是莲台宫立派之初即定的原则。
苍诘瀛谈甘冒天下大不韪,收留自己有三年,已然做了违背祖宗的决定,他根本没资格请他们出面为自己澄清。
“师弟,你愿信此人,不必拖我下水。”
苍诘说着淡漠睨顾栖。
“顾雁息,莲心殿中那些扯着嗓门叫喊的家伙,表面义愤填膺,真实目的是什么,你该猜得到。”
留侯天运仪,得之即可得天下。
顾栖当然一清二楚。
天运仪问世的消息传开,必引得众生趋之若鹜。
杨缮他们本应为蜀汉带回天运仪的,为什么……
一想到几人和父兄死讯,顾栖又呕出一地的殷红。
好像有人生剜出他的心,高高地悬吊,让他亲眼看着那坨肉一面颤跳着,一面一块一块被割下,血淋淋的,片甲不留。
“雁息你先坐。”
“二宫主,我得离开。莲台宫会因我招灾祸,我不能恩将仇报……”
“顾雁息,你现在这么走出去,才是真的忘恩负义。”
苍诘目光凛然,声色俱厉。
“呵,没错。”
顾栖落魄地哂笑。
近日前往莲台宫者来自五湖四海,保不齐谁曾与他打过照面。
假如当真有人识得他,给苍诘瀛谈扣顶窝藏邪佞的大帽子,煽动众人对他俩群起而攻之,莲台宫百年基业或将毁于旦夕。
“顾雁息,想来你已透彻,但凡自己还活着,势必成为众矢之的,连累我莲台宫也是迟早。既然这样,不如让你真死了好。”
苍诘语音未尽,长绫已卷向顾栖,刹那束缚他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