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月正往萧斛的书房去,过了长廊,正巧见萧斛从书房出来,一袭元青弹花暗纹锦服飒爽如风,此时正站在檐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冷峻深邃的面容上却带着摄人的压迫感。
只见他眉目间狠色颇深,面容冷峻如出鞘寒刀,旁侧的侍卫惊惧踌躇正低着头回话,饶是那侍卫不看萧斛的脸,也是冷汗涔涔。
不怪萧斛那么生气,派去救陈子良家眷的暗卫没一个活口,他还在苍梧被大皇子暗中派的人下了套,好在只捱了一刀,扎的不深,也及时解了毒。
萧斛才抬眼,便见燕山月从长廊过来,眉间戾色才散了几分:“义兄怎么来了?”侍卫知道燕山月此时过来,算是替他解了围,一时也是暗暗舒一口气,低眉顺眼退到一侧行礼问好:“燕副将您来了。”
燕山月神色严肃点点头算是回了礼:“行昱,胡臻果然坐不住了,送了批舞姬来,我按照您的意思安排下去了。”
“舞姬?”萧斛冷厉的面容上还未来得及散去的冷意微微凝住,随后嗤笑出声。他府里向来没有女眷,如果胡臻硬塞,他一个人臣倒确实是难以拒绝。
萧斛冷笑:“真是难为他又是刺杀又是送人。”
燕山月神色也是不好,开口道:“有张士函这老狐狸在,他们多半又是在密谋什么歹事了,半月后才是春宴,今儿个就送什么礼?!”
他沉了一口气半是不悦半是吐槽道:“这些人来了零陵半点忙帮不上就罢了,还成天搞些没用的东西恶心人。”
萧斛一双凤眼微抬,张扬内敛的眉眼中一抹讽意:“也不尽然,林邑方才收复,事情可不少,若此时有人按耐不住,露了马脚,反倒帮了本侯。”
燕山月一愣,听懂了萧斛的弦外之音,便立即闭了嘴。
心中却是大震,他怎么没想到,若胡臻真是送美姬还好,若是和林邑贪案一事扯上关系,那可是……帮了他们大忙啊!
萧斛步伐沉稳的出了别院,嘴角那抹弧度似讽似笑,又带了些瘆人的残忍:“派人盯着,不必理会。”清寒凤眸带着不易察觉的凛色,却又似深藏了一丝狠色虽只是一闪而过,却也足够让人心窒。
……
暮霭沉沉,候鸟栖霞。
却不过两炷香,这天色便暗了下来,张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灵溪将姜旒送进门便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姜旒跟着灵溪进门,过了幔帘,便看见一高挺如松的背影。
那墨发梳的挑不出半点瑕疵,一身藏青色窄袖暗纹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束的是玉镶金玉带銙,上挂一枚细腻莹润的龙纹白玉腰佩,饶是简单款式,但面料上头的纹绣技艺独特,又是精湛,当是上好的蜀锦。
即便一个背影,皇室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势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张士函在一旁候着,姜旒就知道自己终于看见了她目前真正的“东家”大皇子胡臻。
“您找我。”姜旒的声音听起来冷淡恭敬,却有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疏离。
胡臻手中把玩一把镶嵌了宝石的精巧匕首,听见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姜旒不禁感叹,此人实在俊秀的有些过于……漂亮?!甚至可以说是精致绝伦,单那眉目就似精雕细刻过,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阳刚英气,倒是显得他过于柔和了些。
这种柔和却与张士函这种文臣的儒雅不同,胡臻的柔和之中总是藏着一丝莫名的阴鸷,不愧是皇室的人,漂亮的皮囊下总是得有些心计的。
胡臻见到面前的少女,一双桃花眼也因看见姜旒的面容微微一眯,眼底却藏着几分难以感知的算计。
姜国人本就长得出众,而姜旒的父亲本就五官深邃浓烈,偏巧母亲又是晋国人,五官生的会相对柔和,姜旒的面容就是柔中带浓,浓中又透着一股子姜国人特有的韧性。
胡臻想,若只看脸,她必是一位颠倒众生的绝艳佳人,可那双冰冰凉凉的眸若寒霜落在你身上便如寒刃抵喉,胡臻不得不承认,她是天生的杀手!
“你叫什么名字?”胡臻的声音清冽柔和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阴冷,他端坐在上位,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把匕首,眼睛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禀殿下,我们这些刀尖舔血的,都不会有名字,殿下若觉不便,还请赐奴婢一名。”姜旒脸不红心不跳,张士函面上不露神色,心头却暗冒冷汗。
胡臻满意一笑:“那就不必了,张大人不远千里从漠北将你请来,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姜旒低着头余光瞧了张士函一眼,只见他双手交叠,在胡臻说出这句话时,神色忽的有些僵硬。
毕竟二人应对如此突发状况难免怕对不上词露了马脚,张士函垂着的手微微握紧,对姜旒倒是放心,可耐不住自己心虚啊!
姜旒目光流转,佯装没看见:“奴婢知道。”张士函这才浅浅松了口气,生怕姜旒表现出一丁点儿的疑虑引得胡臻怀疑。
胡臻则笑看着她:“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事成之后,便提你做装甲卫的头领。”姜旒知道装甲卫是胡臻手下的一队暗卫。
但……不想动用自己的势力而用她这么个查无此人的江湖杀手,以他如此心细的性子,怎么想都有猫腻。
她本来身份就特殊,如今蛰伏到这儿避祸,胡臻指派她这事儿指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到时老皇帝见不到,自己就先在这儿交了小命,那岂不真是,千里送人头了?!
何况这人连跟了他近十年的张大人都提防,何况是她现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身份,她得拿些实际的东西才行!
否则竹篮打水,可就不合算了!
思绪在脑海中那么一流转,姜旒便有了主意,垂眸回道:“殿下竟然能让我去将军府刺杀要臣,想必您给奴婢开的价码,也足够丰厚吧?”姜旒观此人心思流转,城府颇深,就猜他的空头白话信不得。
一个备选储君的皇子要杀一个清流要臣,那他必然是犯了什么事儿了!
如果她就此应下替他除了祸患,往后若事发这人要想置身事外并不难,他们目前还只是合作关系,她没有拿到手的东西,全是他的空口白话,自己还没必要为他肝脑涂地。
胡臻见她如此冷静,还能和自己讨价还价,顿时周身气温骤降,一双桃花眼中划过一丝隐晦的阴鸷:“你想要什么?”
说的轻松,姜旒倒是听出一股威胁的意味来。
“既然是合作,拿不到权,您不如先给我点儿银子,算是付我的定金。”姜旒直面他的问题,还低头佯做一副谦逊模样,胡臻眯眼看着她,握着匕首的指节微微泛白,看来是气得不轻。
姜旒也没办法,从漠北来她身上财务早已用尽,况且如今她需四处打点找那暗桩的消息,前些时日救那人给的银钱早就花的差不多了,如今得续一续了!
胡臻冷笑她不识好歹,毕竟装甲卫的领头可就是一个不错的职位了。
可他上次刺杀萧斛暴露,现下不好在派人,如今要在镇远侯府杀掉陈子良,后续又不会惹的一身骚的话,用这个人,是刚刚好的。
只要陈子良一死,就算他被怀疑要不动声色摆脱嫌疑,也是小事!
这么想着他到忽然宽了心,既自己只是口头承诺,那她要些实物傍身也不为过,但到底是让他心中有些介怀。
他沉了口气抬头看了旁边的张士函一眼,这两人如出一撤的鹌鹑模样让他心中生出一股浓重的憋闷感,一时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生怕自己在上火,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吩咐道:“张学士,准备三千两银票给她。”
张士函这才忙道:“殿下,微臣这就去办,至于萧斛的事,微臣会事无巨细同她交代清楚。”
姜旒余光瞧了一眼张士函,面上还算镇定,传言都说大皇子胡臻心思深沉,疑心颇重,她想张士函能在胡臻此人麾下过活,可见也是个能人。
胡臻走后,张士函才大大松了口气,二人送走胡臻,姜旒一回头,只见张士函抬袖掩去额上细汗。
她问道:“张大人,这位陈子良是什么人,胡臻这么急着杀他?”
张士函吩咐婢女奉茶,这才道:“说来话长,但这陈子良却是个清官,他手里怕是有大皇子在林邑落的把柄,故此才要杀他。”
张士函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凝重:“既是清官,杀了未免可惜!不杀他只怕少侠不得大皇子重用啊!”
姜旒神色微变,却点点头赞同张士函的说法,心中也是自有打算。
张士函继续道:“少侠出来不久,还有些时间,我便同你说说镇远侯萧斛,此人年少封侯,难以对付!”这陈子良倒是好对付,关键是这萧斛护着他,恐怕就难下手了。
姜旒微微点头,暂时不想陈子良的事,张士函道:“这萧斛将军原本是宣王嫡子,皇帝赐的名嘉世子。只可惜后来宣王和宣王妃相继病逝,那时不过一十五的名嘉世子便请皇帝收回了爵位封号,改为母姓萧,否则,这位如今身份可比如今更加贵不可言了!”
“为何改为母姓?”姜旒本无心了解,却倒是听得认真。
张士函哈哈一笑道:“说起这个,我也十分佩服这位萧将军。”似乎忘了这位是他们如今的劲敌。
他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继续道:“他外祖只有萧氏一个独女,又早早离世,于是萧将军便向皇帝请旨,延续萧家香火,改为萧姓,皇帝也动容他如此孝心便准了。”
姜旒垂眸瞧着盅里浮沉的茶叶,小口啜饮:“听起来是仁义之士,到底是皇帝的狗!”
张士函:“呃这……”
……
姜旒出了张府,借着月色潜回镇远侯府。
一路上想的却不少,这胡臻心思太多,又急于解决那个陈子良,却没说杀了陈子良后头的计划,只许她一句装甲卫首领的空头白话。
若此事披露,她如今内力已经不敢在动,身份又是特殊。难不成真要让她蛰伏在将军府里给那个什么萧斛做个美妾不成?!
那位萧斛,原来可是武顺帝最利的一把刀,她们璧琰阁都要避开的存在,虽说如今征战在外,但要在他手底下讨活路,始终不适合她姜旒!
想到这里,姜旒眉头不自觉微蹙,若她真被胡臻坑了给那萧斛做妾,她第一个杀的就不是老皇帝而是他胡臻了!
姜旒自觉今日是想的多了,摇摇头甩开思绪,却暗自留了个心眼,事有一万,万中有一。
万一自己解决了陈子良之后,若被查起,这人有很大可能会推她出去也说不定,姜旒眸色比零陵的夜色还要深,得做两手准备了!
自己手里总得握点胡臻的把柄才好,她总不能把这些事儿全丢给张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