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强行用了内力,姜旒在山洞中受了两日侵心噬骨的疼痛,好在她身上有解毒丸,虽解不了毒,但能暂时压制体内毒性。
两日之后,她这才拿着那人给她的令牌进了宁远的城门,便随意找了个客栈住下。
因着那些刀剑伤口只是粗略处理过,还需细细收拾一番,否则留疤事小,若处理不当影响了她的行程事大。
姜旒沐浴后将长发擦的半干,疲惫稍缓,伤口却隐隐作痛,额际也渗出了一层细汗,她一时也顾不得头发,便先褪去衣衫。
才撩开衣袍一条蜿蜒可怖的伤口从修长的大腿一路蜿蜒到腰侧,原本如羊脂玉般莹润如玉的肌肤,此刻正血淋淋,皮肉外翻十分骇人!
姜旒眸色不太好,前些天不过随意包扎,如今一看这伤口的位置却实在不大好包扎,看来是要耽搁好些时日了。
她只得找来一块儿巾帛咬住,从旧衣里翻出一只精致莹润的白瓷瓶,她蹙眉看着手里的瓷瓶,犹豫要不要用这药。
这金疮药虽功效奇佳,却有个致命的缺点,敷上之后犹如在伤口上按了数百个烙铁般,实在是烧的人心憔悴!
她沉了口气,一咬牙迅速将药粉抖落在蜿蜒而下的伤口之上,不过两息,那种细细密密的痛感便从大腿一路烘烫到后腰。
姜旒紧抿着唇,趁药效还未起来,迅速将裹帘缠上,直到缠至腰际,那种火辣辣的疼痛已然到达顶峰。
她额际冷汗直冒,正心烦意乱想着躺下休息时,窗户忽然被“砰!”一声打开,电光火石之际,地上便滚落一人!
姜旒神色一冷,来不及细看,只一把扯过旁侧的衣裳穿上,堪堪遮住玉脂酥肩。
正在此时,地上的人起身,一头墨发微乱却更显张扬不羁,他面容生的清隽锋凛,只是此时,倒是狼狈更多几分。
萧斛半跪在地,直直看向床榻边握剑防御的少女,她一头如丝缎般的黑发垂至腰间,幽冷的光泽间还有几分氤氲的湿气。
莹润的肌肤却没有丝毫的温度,仿若被寒月映照的霜花,只露出冷白的一张脸,连同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冷冷冰冰。
姜旒莫名觉得面前的男人像极了一只穷途末路的狼王,虽狼狈不堪,骨子里倒是挡不住的不屈傲气。
见他看着自己一手按住的胸前已有大片殷红渗出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
就算此时狼狈,他身上贵气却是难掩,姜旒打量他身上的衣着虽是从简,却是上好的锦绸,也猜他必不是什么打劫的流民,更不像普通世家子弟。
显然是中剑刺伤,才逃来她的房中。
“得罪。”萧斛蹙眉颔首,为自己的忽然闯入致歉,昏暗的烛光下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只想避开追兵,谁承想倒是误入了女儿家的闺房,他耳尖却微微泛红微微垂眼不去看她!
姜旒瞧他面色严谨凌厉避开视线,算是个知道羞耻的。
既不是那些追杀她换悬赏的人,一时间姜旒到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这男人身上有股莫名的压迫感,让她有些摸不清对方的实力,一时不敢轻敌。
而外头声音嘈杂混乱,听得出是有人在许多人搜这客栈,不用想了十成十找的就是面前这个人。
姜旒见那男子从地上起身,挺拔修长的身形踉跄两步这才站稳。她到没有半点同情,一双清寒的眸泛着冷光朝窗口使了个眼色:“滚出去!”暗哑的声音里带着愠怒。
萧斛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才生生将眼底那丝厉色压下。
他方才要动作,头顶的瓦片在那群人小心翼翼却又略显急促的踩踏下,发出咯吱声响。
姜旒缓缓抬起眼皮,幽深的眸看着男子比月色还冷,她明白现下要这人走,已经来不及,这里已经被别人盯上了。
莫名的,萧斛听见姜旒略带怨气的声音,只觉心底郁气一扫而空。
萧斛的视线落回她身上,如今面前这少女身上只有一件衣衫堪堪遮住肌肤,到底是他引来的人,若是被人冒犯,也必不是他想看见的,欠人情便罢,欠了清白可就还不上了。
他正欲提醒,后头那少女却已经迅速穿上外衫,三两下将自己的东西揣好,他便没在多言。
姜旒将一头墨发在头顶盘了个髻,摸了摸脸颊,想起自己已经简易的易了个容,并不担心对方记住她。
于是提剑迅速藏身到柱边的帷幔之后。她看着萧斛眸色很冷,意思很明显,不管他是被打死还是被大卸八块,都不要拖累她。
萧斛冷哼一声,他就算中毒,也还不到要靠拉一介女流垫背的地步。
此时黑衣人已经破门而入。
姜旒透过纱幔,看着他们缠斗在一处,身上的金疮药已经起了效,那如数十个烙铁一齐按到伤口上那股火辣辣的痛感逐渐攀至顶峰,可这么难耐的不适至少要持续几日。
她神色十分糟糕,原本这几日她打算在客栈捱过,偏就有不长眼的人来坏她好事。
萧斛眼看自己被逼到死角,抬手一扯,一卷,将对方手里的兵器全数卷了个干净。
萧斛这才看到他情急之下扯来的帷幔,脸色一黑……怎么这么眼熟?!
一回头,姜旒的眸光比方才还要冷上十分,她已经用纱绢蒙上了面,但仍旧能看出她额际渗出那细细密密的汗珠,眉眼微微敛着,看向他的目光如出鞘的刀!
旁侧的黑衣人十分会看场合,对视一眼当即就喝道:“他还藏了姘头,快!全部拿下!”
萧斛的眉皱的能夹死一只蚂蚁,他明明刻意避开了,该死的……
姜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伤口的痛加上这一天的糟心事,她提剑就上,心里的烦躁更是压也压不住了!
萧斛见她手中剑鞘被破布条缠绕,以为不过一把普通剑刃,此剑出鞘却连斩数人,萧斛不禁多看了几眼。
可惜自己中毒被卸了内力,否则这些人只要他他动动手指就能死无葬身之地,只是如今还拉了个姑娘下水,他真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了!
姜旒一口气解决了几个黑衣人,发现他们身手不像一般门派,反倒是训练有素,对战中留了这么个心眼,逃出去前姜旒倒是从一个死人身上摸到个令牌!
这么一看才知,这些人竟然是装甲卫?!
装甲卫乃是大皇子手下培养的精锐!如今她还要去找张士函,却在这儿阴差阳错杀了他们的人,姜旒面色又黑了黑!
但此时她来不及多想只能是快些离开。
她跟着那男子一路跑出了几里远,总算甩掉了追来的人。姜旒很少生气,但这一次真是让她控制不了心底那股子燥气,只得打坐调着内息!
萧斛早已经服了解毒丸,好在那些人刀剑上的毒并不致命,否则今夜他倒是难出宁远县了。
他看着旁侧远远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的少女,她的眉心依旧敛着,额际布满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在忍耐着极度的不适!
萧斛想起才见时,隐约瞧见她正在包扎腰际的伤口,显然是已经受了伤又被他拖累的,他的眼神移至她腰间原本玄色的面料底下,隐隐有深色渗出。
他眸色一深,似乎想起了什么冷酷的面容微微敛着,却掩不住耳尖又泛上的几分红:“伤口怎样了?”他的声音清冽中带着几分砂砾感,冷冷的,不带什么感情。
姜旒睁眼看他,见他胸口的伤只是粗略处理,便又闭了眼:“先管好你自己吧。”她这药敷上就得受那么几日折磨,没什么缓减的法子,只能捱着,眼下心烦更不不想理那人了。
萧斛脸一僵,只起身将一只瓷瓶抛到了她怀中:“金疮药。”说完也不管姜旒那杀人的眼神,只自顾自闭了眼。
没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听见林中一声怪异的鸟叫,闭眼休息的萧斛忽然睁开了眼,英气的剑眉下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闪过一道幽光。
姜旒也睁了眼,杀手的直觉一向敏锐,身侧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她就能察觉到。
“是我的人来了。”萧斛瞥见她握紧的剑鞘这才幽幽开口,他见识过这个少女的厉害,到没想她竟如此警觉,想来身份怕不简单。
姜旒起身朝他伸出手,一双凤眸微挑:“报酬。”她不想再见到更多的人,但她也不想白白淌这一趟浑水。
萧斛一双凤眼看着她,解下钱袋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丢到了她手上,姜旒见他这么大方气也消了一半,掂了掂钱袋还算满意。
罢了,正好缺钱,就当做了个买卖。
“后会无期。”她朝萧斛丢下一句话,便迅速消失在了这片林子里。
萧斛面颊阴沉看着姗姗来迟的侍卫,众人见自家主子这神色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回零陵。”他看着姜旒离开的方向声音冷到极致,侍卫们只回了句是,便匆匆将萧斛送上马车,军医立即就进去替他查看伤口。
姜旒出了林子天已经大亮,她先是去附近的镇子上雇了马车直奔零陵。
紧赶慢赶,才在第二日黄昏赶到零陵。
这才出示张士函给的令牌,那城门口的侍卫似是等了许久,见了此令神色微喜:“少侠请随我见一见我家张大人,他等你许久了!”
姜旒有些意外张士函的速度,到也没多问:“劳烦带路。”
护卫带着她七拐八弯过了几条道,不多时就到了一处“福来客栈”,兴许是近日城中查的严,客栈里头并没什么人,除了小厮在柜台上打着哈欠,店里竟也没什么人。
姜旒跟着护卫到了二楼拐角雅间,先敲了敲门才道:“张大人,我带人过来了。”
“快请进!”张士函的声音传来,房门从里头打开,张士函已经换回了张大人的行头,从椅子上起身抱拳道:“少侠快请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姜旒摆摆手:“张大人不必多礼。”她随意找了位子坐下,就有婢女奉上香茶。
“张大人想必已经猜到我的身份。”姜旒对这个张士函知之甚少,只知道他现下在大皇子胡臻手下当谋臣。
而她现在,确实要找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她身上的剧毒就是出自零陵,大抵能找到解药,若这张大人有意招揽,她应当会留下,毕竟那暗桩的事儿,有了张大人,她就更好顺藤摸瓜了!
张士函苦笑:“现在的晋国,少侠不论是何身份,我都不意外,百姓食不果腹,晋帝杀伐太重生灵涂炭,少侠能有此谋算,是勇气可嘉。”
“皇上有一统天下的鸿鹄之志,却无始皇之能,致使黎明遭难。”张士函这么说出来,姜旒端着茶杯的手微顿,倒是意外。
张士函并不像那些死板大臣,只知晓忠心不二,却不知晓武顺帝之能。
姜旒此时,也不禁对张士函高看两分。
“张大人和我说这些,到像是要与我合谋天下,我不过会些拳脚功夫难登大雅,此事我也无能为力。”姜旒算是婉拒了张士函接下来的提议。
张士函却继续道:“少侠,天下之势不变,百姓必遭苦难……高台之上,不得人心!”
姜旒是想杀武顺帝,可卷入皇室之争她却不愿,那意味着她就很难脱身,姜旒道:“我来零陵,不过是寻两样东西,大人所托请恕我办不到。”
张士函哑然失笑,心中却暗暗惊叹她反应能力:“我知少侠早就调查过我的身份,但兴许不知我的处境。”
张士函无奈扶额:“说来话长,我的胞姐张景昙,便是皇上亲封的张昭仪,如今她被打入冷宫,我不得不为她,为张家谋算,这才入了大皇子麾下。”
姜旒轻啜一口茶,听着张士函继续道:“她有一子,便是晋三皇子胡皎。但九年多前被送邶国,作质子谈和……”张士函还没有说完,姜旒的茶汤便洒了出来,好在张士函没有看见。
而姜旒则脸色冷凝,眸色复杂看向张士函,不怪姜旒失态,这要说到一桩陈年往事。
当年邶国皇子们以欺辱胡皎为乐,便将他丢入姜国境内,胡皎靠吃树根草皮,行了十几日,才找到了一户农家得救。
而救他的这户人家,正是姜旒一家,当时姜国还未被晋军攻打,她也不过八岁。
后来没过几年,晋帝忽然攻姜,父亲为守国门毅然入军,却被乱箭射死在了撤离百姓的路上,父亲带回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后悔没有早点进入军营,守卫家国。
父亲死后,母亲带着哥哥和她四处乞讨,逃难奔波。母亲为了让几天没吃上饭的兄妹二人吃上东西,不顾性命去街上抢来一个硬邦邦的烤饼子,却因为被人打的太狠,伤口溃烂坏死,最终在一个雨夜不治身亡!
可苦难并没有停止,此时晋国再次在深夜起兵进攻,那个不过十来岁,却发誓要保护她而连夜去军营附近偷学武艺的哥哥,却被破城的晋国兵马踩踏而死,等她找去的时候,地上只有一片血泥,连尸身都烂了……
那时她就发誓要让这个暴君血债血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杀了这个暴君!
就在这时晋军占领了姜国,而胡皎也趁乱找到了她,说他在邶国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要带她回邶国安心休养。
可姜旒不甘,便求胡皎让她学武,胡皎不应她就磕破了头,最后胡皎无奈,她又实在倔,只将她送给了师父教养,自此以后七年,她在未见过胡皎。
“少侠?”张士函的声音让她回过了神,姜旒将茶杯放回桌上,掩去手背的红痕,她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切。
张士函有些焦灼,自从三皇子被送到邶国当质子后,他蛰伏在大皇子身边九年,就只为他一朝回朝能有所依仗。
他虽不明所以,却也会察言观色,见姜旒神色稍缓,便斗胆道:“少侠想,皇宫森严,更别说他身前还有一个萧斛,你~杀得了武顺帝么?”
姜旒知道,张大人是想为胡皎谋算,她现在确实没有能力重振璧琰阁,更别谈解决武顺帝。
姜旒手指轻敲桌面,一下又一下,听的人心头直发紧。
既然杀不了武顺帝,那她也不能让晋国皇室那群人好过。忽然,她笑了:“你说的对,与其扬汤止沸,那不如就,釜底抽薪!既如此,我便听大人差遣。”既然杀不了武顺帝,那搅浑这趟水也不是不行。
张士函心中大喜,原本提着的心这算是放下了,连忙点头道:“胡臻对我很是提防,倒是这些时日一直让我寻个名士,不如我就举荐少侠,介时若能留下,少侠要打探的事情怕会有眉目。”
姜旒点头,在张士函的安排下在客栈住了半月余。
今日她正在雅间喝茶,一个黑影就出现在房中。姜旒看着面前的黑衣人:“你说吧。”毕竟他们送信鲜少来的这么急,看来这几日怕是有什么动作了。
黑衣人恭恭敬敬呈来一封信:“是张大人的信!”姜旒点点头:“知道了。”那黑衣人行了礼便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姜旒拆开信封,展信一看。张大人在信上说,后日大皇子送一批舞姬进将军府,到时会在客栈休整一日,到时要她扮成舞姬一道进府,在不久就是将军府的春宴,要让她刺杀陈子良。
姜旒沉了口气,这次从北漠那么远来零陵本是为了寻求解药,但如今能阴差阳错蛰伏到这大皇子身边,到也算是意外之喜。
这么想着她倒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累了几天没睡好,这一夜倒是睡的极好一觉睡到了次日傍晚。
两天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姜旒听从张大人的安排混入了舞姬的队伍中,她易了容顶了一个舞姬的身份,听安排的人说,她们都是大皇子四处寻来的美人平日都是以轻纱遮面,姑娘们都还未正经见过面,怪不得人都说大皇子胡臻心细如丝,想的可谓是十分周到,不留半点把柄,她对此人又多了几分警惕。
进将军府的马车内,姜旒也听了个大概,就说这萧斛被晋帝封为“镇远侯”,这才摆了春宴广邀宾客,二来是为大皇子胡臻归京践行。
姜旒闭着眼假寐,她这些时日只管好好休整伤势,其他的她一概也不想去管。
进将军府还算顺利,那位燕副将一听是大皇子特意送来给自家将军解闷的舞姬,便就安排管事将人迎进了后院。
姜旒顶了那个叫云渺的舞姬,这下便和一个叫容歆的姑娘分在“望春苑”,容歆昂首挺胸,进来便纤指一抬,选了装潢颇好的那一处。
姜旒也不和她争,进了那处稍差些的小院,管事见她也不惹事,便先给她配了个丫鬟,毕竟这处房子略偏从未住过人,缺的少的,好叫婢女报了给管事的添置上。
管事处理完这些舞姬的落脚处,已经累的是大汗淋漓,想着还未给侯爷禀报呢,便急匆匆离开后院,见燕副将还等在院前,便连忙上前道:“燕副将,已经安排好了。”
燕山月若有所思朝姜旒的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姜旒投来的视线,姜旒不动声色的朝对方行了个礼,在抬头时,那人就已经大步流星出了后院。
燕山月按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面色不太好,这位胡大皇子前头是试探,敢情真正要唱的角儿,是在这儿呢!
姜旒远远看着燕山月,只觉得好似见过,却又不记得这么一号人物,便不动声色问旁侧的丫鬟:“那位将军是……”
“哦,那位是我们王爷收养的义子,姑娘或许听过他的名号,燕山月,燕副将。”小丫鬟倒是热情,给姜旒解了惑。
姜旒点了点头,她确实不认识这么个人,兴许是记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