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教授这句话也不全是出于客套。

他在来到大河村之前，就已经被从省城大学的家属院赶了出来，和妻子挤在学校的一间杂物室里。

杂物室不过七八平米，里面还堆满了杂物，到处都是灰尘，很难下脚。

现在看着虽然简陋，但是收拾的干净整洁的房间，也松了口气。

这个情况已经比他预料的好太多了。

金教授扶着妻子付教授坐在床边，他自己一个人把随身的行李拿了进来。

“咳咳咳。”近期的折磨让他的身体苍老了许多，杂物间漏雨漏风，他染上了咳嗽的毛病一直不见好，稍微做些重活便又咳嗽又喘。

蒋君看着金教授咳嗽得厉害，她眉头微微皱起。

金教授见她表情凝重，还以为是觉得自己生病麻烦，连忙说道，“蒋主任，我这咳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不耽误劳动改造。”

他这话说得信誓旦旦，然而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蒋君很难相信他说的“不碍事”。

金教授的妻子，付教授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丈夫的后背。

付教授的年龄比金教授还大两岁，留着过耳的短发，腰背挺得笔直，眼神凌厉。

她看向金教授咳得停不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

付教授抬头看向蒋君，审视一番，语气平淡的问，“蒋主任，我丈夫咳嗽很久了，一直不见好，你能不能找个医生给他看看。”

她身高不高，不过一米六左右，还因为拍背的动作微微俯下身，她的视线更矮了，但是气势一点也不弱。

看向蒋君的眼神不卑不亢，没有半分谄媚。

蒋君看着相互搀扶的夫妻俩，表情凝重，故意恶声恶气地道，“还想看医生，这是乡下？不是你们省城。”

“我把我们村的兽医叫来给你看看吧，你等着吧！”

蒋君冷声说完，一甩帘子走了。

隔壁的顾教授和蔡老师听到蒋君摔门的声音，担心的走过来，“金教授，付教授，蒋主任怎么生气的走了？”

他们一行四人刚来到大河村，以后还要看蒋君的眼色过日子，这来的第一天就把她得罪了，想想以后的日子，顾教授夫妇是既担心又害怕。

金教授看着蒋君气冲冲的背影，也不由闪过一丝忧心，他咳嗽两声，和付兰芝商量道，“兰芝，我这咳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麻烦蒋主任。”

“咱们来到大河村，人生地不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会儿我就去找蒋主任，让她不要找医生了。”

金文哲边说便咳嗽，就要往外走，被付兰芝一把拽了回来，“等会。”

付兰芝是金文哲的学姐，比他高两届，当他去国外留学还人生地不熟的时候，付兰芝已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她对于身处异国他乡的金文哲来说，如同正午的太阳，灿烂又温暖。

他爱慕付兰芝，更崇拜她，两人结婚后，也处处以付兰芝为先，尊敬她。

很少有人知道，金文哲作为省城大学的系主任，居然是个“妻管严”。

付兰芝一发话，尽管他内心有些焦急，还是停下了脚步，静静听着妻子说话。

“我是故意的，别看这位蒋主任看着不苟言笑，出事作风生硬，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她说完，看着对面三人均是一脸疑惑，微微叹了口气。

付兰芝解释道，“我们刚刚来的路上，遇到不少村民都热情地和蒋主任打招呼，对她既亲热又尊敬，说明她这个妇女主任很受乡亲们的爱戴。要是她真像表现出来的这般冰冷，村民怎么会主动亲近她。”

“所以我怀疑，蒋主任的冰冷刻薄都是装出来的，她人不坏，是位好干部。”

付兰芝说出自己的决定，却遭到了蔡老师的质疑。

蔡老师出声江南书香世家，祖祖辈辈都有文人的傲骨和纯真，再加上她曾留学巴黎，深造美术，身上更是带着一股天真浪漫。

家庭的变故，让她就像一朵被精心呵护的花朵，遭受风出雨打，瞬间枯萎了下去。

物极必反，蔡雯心经过最近的事情，对谁都抱有敌意和戒备，“就算她是位好干部，待人热情，那也是对她们自己人，对村里人。我们这几个人可是外人，还是□□，她怎么会对我们真心真意。”

她说着冷笑一声，“付教授，我劝你期待别太高，省得最后鸡飞蛋打，还不如现在。”

蔡雯心话说毫不留情面，让她的丈夫顾天成十分尴尬，他拍了拍妻子的胳膊示意她收敛一下，转过头还要给她打圆场收拾烂摊子。

“付教授，雯心不是这个意思，她没有坏心思，也是怕你贸然的对蒋主任投下信任，最后反而深陷其中。我们这种身上有污点的人，做事还是谨慎些好。”

顾天成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是也能听出他语气里对付兰芝行为的不赞成。

付兰芝也能理解，两家背景相似，顾天成和蔡雯心夫妻俩受的折磨不比他们夫妻二人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谨慎小心些也是无可厚非的。

付兰芝不怪顾天成夫妻的不理解，也不强迫她们赞同自己的想法，等到他们出去，房间内只剩下她和金文哲时，她才解释自己信任蒋君的原因。

“文哲，你想过没有，我们和顾教授一家，为什么会被分到大河村。”

金文哲被妻子的话说得一愣，“为什么被分到大河村？咱们这批有四五十人，每个村都要分几个人啊。”

“你说的对，”付兰芝点点头，“咱们有四五十人，其中材料化学专业的教授有五人。这五人当中，只有你和顾教授是研究硅酸盐的，恰恰你们两人分在了一起，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付兰芝的话引起金文哲的深思，世上没有巧合，所有我们看到的巧合，都是有心安排的结果。

虽然联系有些牵强，但是去掉其他所有可能，留在最后的，即使再不可能，也是最终答案。

“你是说，特意把我们分到大河村，是因为他们需要研究硅酸盐的人。”金文哲也不是傻子，他略一思考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回想着来到大河村后发生的一起，忽然眼睛一亮，抓住妻子的手，激动地说着自己的发现，“兰芝，我知道了，你还记得咱们刚进村时，远远的看到两个烟囱吗，那很可能是窑炉的烟囱。”

“大河村可能有一个烧制陶瓷的作坊，所以才把我和顾教授分了来。”

“那就说得通了。”付兰芝知道了蒋君的目的，终于摆脱了两眼一抹黑的情况，她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

蒋主任有所求才最好，这说明她们不会苛待自己一伙人。

付兰芝不怕蒋君占有自己和丈夫的劳动成果，只要自己持续不断的有所成就，就能确保自己的安全，甚至能和蒋君谈条件。

她们夫妻二人在省城受了一年多折磨，身心俱疲，尤其是金文哲，一直没有用药，他的身体再拖下去就要垮了。

付兰芝不在乎虚名，不在乎成果是不是属于自己，只要能救丈夫，她愿意和蒋君做交易。

毕竟，现在这个年月，文人的傲骨能值几个钱啊！

“文哲，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有什么提高陶瓷产量和品质的方法。奥，对了，要结合实际，对生产设备的要求不能太高。”付兰芝很快就下定决心，做好了规划。

“好。”金文哲顺从地点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兰芝，还是你聪明，眼明心亮，一眼就看来蒋主任的用心。”他丝毫不掩饰对妻子的赞美，双眼崇拜的看向付兰芝。

付兰芝也很享受丈夫的称赞，享受夫妻间的小情趣。对未来生活的期望一扫一年多的阴霾，她笑得眯起眼睛，眼角的露出一条条皱纹，“我什么时候看错过人，我就是不爱管这些琐事，不然准能当个副校长。”

她这话不是夸大。

外人一看金文哲早早升任系主任，而她还是一位普通的物理学教授，误以为她不善言辞，不善社交。

其实付兰芝情商智商都在线，比金文哲更通人情世故，只不过她时间有限，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实验室都不够，不爱把时间浪费在社交这种琐事上。

“是是是，付教授巾帼不让须眉。”金文哲咳嗽着，笑着捧着妻子。

他看着妻子脸上明媚的笑容，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变故发生前的日子。金文哲叹了口气，带着懊悔的道，“兰芝，都怪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好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付春芝摆摆手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