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蒯伟诚先提起的话题,蒋君这一做决定,他反而犹豫起来。
“哎呀,”蒯伟诚纠结地直皱眉,咂咂嘴叹气道,“这件事急不来,我先去打听一下他们的背景再说。”
蒋君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给他留下充足的时间。
她也不怕蒯伟诚故意拿假消息欺骗她,他本来可以不告诉蒋君硅酸盐专家的事情,既然他选择说出来,其实他的内心早已经做了选择。
蒯伟诚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赶到公社。里面的干事对他都熟悉了,直接把他带到了白金书办公室。
“伟诚来了。”白金书看到前两天刚见过的蒯伟诚又来了,不由得一愣,回过神笑着招招手,“快过来坐。”
蒯伟诚也不和他客气,笑着打了个招呼坐在他对面。
白金书倒了杯放在蒯伟诚面前,笑着问,“伟诚来有什么事。”
自从蒯伟诚到大河村驻村,村里厂里两头忙,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半,哪有时间找他聊天。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有了心里准备,蒯伟诚这次来必定有事。
面对白金书的直白,蒯伟诚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白金书年轻时是蒯伟诚爷爷的警务员,跟在蒯老爷子身边长大,可以说没有蒯老爷子就没有他的今天。
他一直想找机会报答蒯老爷子,却苦于没有机会。逢年过节送点贵重的礼物表达心意,都被老爷子扔了回来。
还被老爷子指着鼻子骂,“从哪里学来的坏毛病,你小子多给乡亲们做点实事,比送老子金条,老子更高兴。”
这次蒯家遇到了事,老爷子是信任他才把蒯家的独苗送到他这里。
白金书也没辜负老爷子的信任,对待蒯伟诚比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好,不仅全心全意的保护他,还怕他在这穷乡僻壤浪费了时间,特意帮他找地方锻炼刷履历。
白金书问得直白,蒯伟诚也不藏着掖着着,坦然一笑,“我还真有事求白叔。”
“我前两天过来,听白叔说这次下·放的人都是省城大学的老师们,有两位是研究硅酸盐的,我想问问他们是什么原因来这的。”
“你怎么忽然对他们有兴趣了?”白金书笑问。
蒯伟诚出身军人世家,家里的亲戚都是武将,做事雷厉风行。他虽然没有进部队,但是也和学术派毫不相干,这突然找他来谈教授的事情,白金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他突然爱学习。
他没多想,简单的介绍一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两个教授都和国外的留学经历相关,被自己的学生给举·报了。”
说起这些倒反天罡,罔顾人伦的是,白金书也是直叹气。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白金书对待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蒯老爷子,那是比自己的亲爹还尊敬,实在是看不上举·报自己老师的行为。
白金书难得对这两个人带上几分同情,“别看他们现在下·放,也比留在城里好。”
“在城里,他们也要被那些小兔崽子折磨,天天挨打挨骂,现在到了咱们公社,虽说吃的住的差一点,但是最起码不用遭受折磨了。”
白金书是军人转业,做事有魄力,他既然敢说这些话,就有自信能做到。
他看着蒯伟诚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他担心这批省城大学的教授要被分到村里,增加工作负担,他也愿意抬抬手帮后辈一下,“伟诚啊,你不用担心这些事。你就在大河村好好干,我不会把这批人分到大河村的。”
谁知他话音刚落,却见蒯伟诚摇摇头,反而向他申请,“白叔叔,我想让他们到我们村里去,尤其是两位研究硅酸盐的专家。”
“什么?你想让他们去大河村?”白金书吃惊的问。
“对。”蒯伟诚点点头,实话实话,“陶瓷厂正需要像两位教授一样的人才,我想让他们到我们厂,帮助我们提升技术。”
白金书没有说话,他微微皱起的眉毛现实他的不赞同。
虽然他想让蒯伟诚不要浪费时间,趁着大河陶瓷厂的东风刷新一下技术,但是那也是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
现在蒯伟诚主动想和省城大学下·放的教授们一起工作,怎么能叫他不担心。
白金书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道,“伟诚啊,陶瓷厂没有他们,也是咱们公社的龙头产业,甚至在市里也是能挂上号的,你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听我的话啊,你回去还是好好当你的驻村干部,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白金书说着挥挥手,一副无需多言的样子,难得赶起了客。
“白叔叔,我也不是故意想牵扯其中,而是陶瓷厂真的需要两位教授。我们现在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能做到几天的地步,一部分是因为运气,另一部分也是因为大河村妇女主任蒋君的能力突出。”
在场的也没有外人,蒯伟诚对着自己的长辈,也说出自己的心底话,“白叔叔,大河陶瓷厂从一开始濒临倒闭的农村小作坊,到现在挂靠在公社名下,在市里都打开名气,都是蒋君的功劳。她想设计、跑销路,做管理,全部都是一手抓。”
“相比之下,我空降过去,只能做一些零碎的事情,这不是我的初衷。我也想为乡亲们做些实事。以后提起大河陶瓷厂,我也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不是说我只是凭借你的关系来摘桃子的。”
蒯伟诚是聪明人,他能感受到刚到大河村时,赵德元他们对自己的警惕和排斥,甚至后来也隐约反应过来,蒋君故意戏弄过他。
他从小在大院长大,也是天之骄子,要家世有家世,要能力有能力,哪能忍受别人看不起自己。
蒯伟诚憋着一口气,厂里、村里的事情都想做到最好,让他们对自己刮目相看。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白叔叔,我爷爷一直教导我要德行配位、能力配位,他要是知道我的决定,也会支持我的。”
蒯老爷子是真的一刀一枪打到今天的位置,立下了汗马功劳。
对于自己的独孙,他一直认为妻子和儿子儿媳太过溺爱,想锻炼锻炼蒯伟诚,但是奈何遭遇到全家的反对。
蒯家虽然外表光鲜,但是内心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蒯老爷子一辈子三个儿子,前两个孩子都死在了战场上,唯一留下的小儿子,也就是蒯伟诚的爸爸,又只生下了蒯伟诚。
他可以说实在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娇养着长大。
虽然蒯伟诚没有子承父业去当兵,但是却继承了蒯老爷子坚韧不拔,不服输的意志。
白金书看着蒯伟诚这样与老领导年轻时有七分相似的脸庞,无奈又欣慰。
这次是老领导的血脉,一直躲在自己的保护下,到底是丧失了男儿的血性。
“好。”他终究是松了口。
白金书的行动很快,蒯伟诚从公社回来不过三天,省城大学的两位材料化学专业的教授就来到了大河村。
两位教授都四十多岁,而且他们都不是自己来的,随行还带着家属。
一位教授姓金,年轻的时候在欧洲留学,回来后一直在省城大学任教,后来因为业务能力突出,直接升任化学系系主任。
金教授的妻子姓付,两人是留学时的舍友,专攻机械工程。付老师的学术成就一点也不弱于自己的丈夫,当年作为优秀毕业生在国外毕业,多所高校都曾邀请她去任教。
另一位顾教授较为年轻些,今年刚过三十。其实他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贫苦人民出身,也没有留过学,而是他的妻子,美术学院的蔡老师曾经在巴黎留学。
一开始蔡老师遭受抨击时,周围很多人都劝顾教授早点和妻子撇清关系。他根正苗红,走到今天全靠自己的努力,千万不要被蔡老师拖累了。
但是哪知顾教授也是有血性的男人,坚决不和妻子划清界限,反而处处维护着她,现在更是跟着蔡老师一同来到了乡下。
蒋君和蒯伟诚没有大肆宣扬四个人的身份,而是悄悄的把他们带到村里一处荒凉的茅草屋里。
虽然白金书的调查显示四个人都没有道德上的弱点,但是毕竟她们对于大河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人,再加上陶瓷厂事关重大,蒋君和蒯伟诚也不敢贸然让他们进厂。
“这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了,一家一间房,外边有一个灶台,你们以后就用这个做饭。这个月的口粮算是村里出的,等一会我给你们拿过来。等下个月开始,你们要自己挣工分赚口粮,要是赚不够自己吃的,就只能饿着,村里不会对你们特殊照顾。”
蒋君故意语气冰冷、公事公办地说。
四位教授倒是一点不奇怪蒋君的态度。
他们是陌生人,又在城里受尽了折磨,看透了人间冷暖,对于他们这些“坏分子”,没人有好脸色。
要是蒋君和颜悦色他们反而不习惯,甚至要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金教授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早就磨平了傲骨。他年纪最大,能做到系主任的位置,智商情商都是在线的,胸襟也练出了几分豁达,他看着不到茅草屋虽小,不过十平米,倒也收拾的干净。
屋子里放着一张一米五左右的木板床,床边有一张半米见方的小桌子。
虽然简陋了一些,倒也能住人。
他虚弱地咳嗽两声,对着面前干部模样的女人,真诚地笑道,“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