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叶略一思索,“多少我倒是没数过,以前的女袍哥们也不少,只是各自随着父兄丈夫归属堂口。单说全女性的堂口,现今还不算太多,约莫七八个吧。”
“最扯把子的叫什么呢?”黑老鸹追问。
“最有名的乃是姨妈会,由江北县城富商江木栖的母亲高老太十多年前组建,设堂口、挂牌子、开茶馆一应俱全,帮内姊妹伙排行和袍哥们一致,只是换了称呼为大姐、五妹、八妹等,入会较晚的,都叫做幺妹。”
“供奉的哪路英杰?”
“不同的组织拜的英杰不一样,早年的多供奉刘备夫人孙尚香,崇尚其汉室正统,能文能武;还有供奉那刺杀雍正的女杰吕四娘的;近些年组建的堂口,倒有好多供奉辛亥女杰。”
“不错不错……该如何拜码头呀?”黑老鸹终于问出了最终问题。
“这女袍哥们的会社,男人可不好进去呢。”青竹叶笑嘻嘻地打消黑老鸹的念头,“这些军政官员、士绅商贾家的太太、姐妹们,既然能结社成女袍哥,那便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说到这里,青竹叶想到了什么,她的意见反倒是跟王喜雀相反了。
“也许喜雀姐会想着让这两姐妹去加入女袍哥们的会社,找个靠山。但喜雀姐毕竟没有混迹江湖,依我说,可别急,也许甚至,没必要。”
知礼眉头一皱,继而展开,“还请姐姐详说,我们姐妹俩不懂。”
周立行认真听着,青竹叶却端起茶,似乎是在斟酌怎么讲。
黑老鸹咕叽一口喝完茶,脑袋只转了一圈,便想通了,他有心教一教小徒弟。
“我明白了!嘿嘿,立行,你明白没有?”
周立行不是很明白,“山间野物若不是特别强大,成群结队的总比落单的过得好。这一路上,我见了许多因求生或挣钱而抱团的人,如那些纤夫、船工、商客,大家聚在一起才有争斗的力量。女娃们自己抱团互助,不是更好吗?”
青竹叶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前仰后伏地笑起来。黑老鸹特能捧场,跟着青竹叶哈哈大笑,两人笑得此起彼伏,周立行看得一头雾水。
青竹叶差点笑出了眼泪,她掏出绣花真丝手绢擦了擦眼角。
“罢了,年纪小,是这样的。你们今日先休息,明日我正好要去送货,可以顺便带你们去女袍哥的茶馆看看,也许到时候你们便懂了。”
*
夜色降临,一些店铺收铺子上门板,而另一些店铺则是点亮灯火,白日里忙活了一整天的挑工们要找地方吃饭喝茶,而另一些白日里没得空闲的人下了工,也要找些地方玩乐下才回家。
待到一天的劳累散去,各人回到自己的窝,或孤身冷被,或家人依偎,总之一天又过去了,睡一觉起来,便是新的一天。
周立行依旧和黑老鸹住一间房,两人一夜无眠,第二天两人还一同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来。
知书知礼两姐妹乍到此地,心里安下了心,也睡过了头。
青竹叶知道他们路途遥远,必是疲惫,便也没有打扰她们。
等两姐妹起来,青竹叶才进门去看她俩,横看竖看,觉得这两姐妹的发型倒像是那些女学生,便笑嘻嘻地从自己房间里取了套青上衣黑下裙的学生装款式。
“依我说,这女子剪了头发,便如男娃一般利落又精神。”青竹叶把衣裙递给两姐妹,示意她们出一个人来穿。
“今日你们就扮作女学生吧,不过双胞胎过于招眼,你们今日只能出去一人。日后也是,起码三五年里,你们俩尽量不要同时出现在任何场合,包括店里。”
知书知礼两人商量了下,知礼一路上被周立行教得狠,浑身还有许多青紫,便不想出门了,这回便让知书去。
知书回房间换衣服,大伙儿便一起乱聊会儿天等着。
“说起剪短发的女子,你们可听说成都剪发女三杰?”黑老鸹摆起了龙门阵。
周立行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知礼也不知道,只有青竹叶点着头,“我自然是知道,这三位女学生当年被逼从成都来了重庆,在这边可是知名呢!自从她们来过后,重庆大街上的女娃子,头发可是想剪就剪。”
周立行磕着瓜子听他们讲起来,原来晚清的时候,除了男人留发辫,女人的头发也是有讲究,幼女留双短辫,少女梳单长辫,成年妇女挽发髻。后来南京民国临时政府大总统孙中山发布“剪辫令”,四川这边也是隔了好久,男人们才剪掉了脑袋上的辫子。
“男的剪辫子是进步,女的剪长发,那些男人们反倒是不肯了,笑死先人哦。我算算时间啊,当时才1921年,立行那时候怕是才一岁吧。”黑老鸹聊天都不忘要点一下周立行年纪小。
周立行向黑老鸹吐了个瓜子壳,“知道了,老仆人,继续讲。”
黑老鸹被吐了瓜子壳,反而嘎嘎笑起来,继续道:“成都四川省立女子实业学校的三位女学生率先剪短发,结果把成都闹炸翻天了!”
“当时的四川警厅还发了《严禁妇女再剪发》,笑人得很,讲什么女子不能剪男子发式,什么有碍风化、伤亲友运,我算命的时候都不敢这样乱讲呢,人家女娃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关他们什么事儿。”
青竹叶笑着接过话题,“那三位女杰中被成都学校开除后,来了重庆。搞联省自治和妇女运动的著名人物吴玉章先生,非常热忱地欢迎她们的到来,很快安排她们上台演讲,宣传女子剪发、妇女解放。”
“短发多好,易洗易干,不用梳头抹油,每日里节约多少时间可以做其他的事。男的自己都知道短发方便,倒是女娃们,为了一句别人夸赞的漂亮贤惠,连头发都要留成一个麻烦,剪不剪发都要被别人管。”
“重庆女子第二师范和巴县女中的许多女学生会后纷纷仿效剪发……”
“自此啊,女子短发便成了进步开明的象征呢!”
原本知礼对自己一头秀发被剪掉还有些耿耿于怀,听黑老鸹和青竹叶这么一说,顿时觉得那烦恼丝留着果真屁用没有,剪掉才是最好的,便释怀了。
“这般说来,以后我都不乐意留长头发了。”知书换好了衣服过来,听到了最后的一段话,她抚摸着自己的短发,和妹妹知礼一样,对短发骄傲起来。
见人到了,青竹叶止了话题,带着大家往码头上去。他们需要乘船逆流而上去朝天门码头,在那边,才有那女袍哥的茶馆。
*
朝天门码头处在嘉陵江与长江的交汇处,是重庆最大的水码头,曾是重庆十七座古城门之一,山水相映,百舸争流,水运繁盛。两边江岸吊脚楼林立,沿码头石梯一路往上,街巷四达,处处商业繁盛,热闹非凡。
青竹叶带着两大箱的绣品让周立行挑着,自个儿挽着知书的手,大伙儿一路走走停停游玩吃喝,到那芝兰茶馆时,已经是下午。
芝兰茶馆便是青竹叶知晓的女袍哥堂口之一。
这茶馆颇大,分了里中外三个院子。外院房屋和院坝里摆着竹椅竹凳子,可接待男女客;中院只能女客进,里院只能是堂口内部人,或是有要事相商的女贵客才能进。
周立行挑着担子,跟着进了外院。青竹叶直接向外院的女管事知会,说是顺安丝绸铺的来给堂口送定好的喜事绣品。
那女管事跟青竹叶熟悉,便差了人进去里院通传,隔了一会儿,里院来了消息,说是二姐在,请青竹叶带人送进去。
青竹叶便问到,“我今日带来的东西多,新招的账房女学徒可挑不动,这位男娃可否帮挑进去?”
那回话的女人先看了下知书,见她一副女学生的打扮,便不质疑知书为何挑不动。
她再上下打量了一番周立行,见这少年俊朗挺拔,神色沉稳,不是那种见了女人眼珠子就要落上去的穷酸汉,便点了头。
“今日里堂口处理事儿,人手不足,便让这男娃去吧。你们从边上廊子里走,可不要东张西望的,冲撞了中院和里院的小姐夫人们,可是要被挖眼睛的!”
话说完,那女人指了一下黑老鸹,嫌弃地说道,“老头儿,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喝茶。乱进中院,要被打断脚哈。”
黑老鸹蠢蠢欲动的脚收了回去,他无奈地应承,“姑婆放心,我不会给主家添麻烦的。”
本是想见识下女袍哥们的风采,黑老鸹心中暗道可惜了!
现在看来,这倒不是特别像江湖儿女,男女大防搞得,倒有些像那酸儒们说的男女大防了……黑老鸹心中腹诽。
那女人被姑婆这个敬称噎了下,想要发货,却见黑老鸹一脸诚恳,好似并不是在嘲讽自己年纪大。她便只得白了黑老鸹一眼,往里面走去。
青竹叶把笑意憋在眼底,带着周立行和知书一起往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