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五嬢整带着茶楼里几个管事一起,陪黑老鸹涮火锅,听得门口有声音,转头一看。
好家伙,九娃子又来了!
放下筷子,刘五嬢啧了一声,问道:“又出啥子幺蛾子了?”
周立行瞅了瞅好几个管事,包括幺哥,明白这几个能一起涮火锅的人,才是茶馆里的袍哥成员。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坦诚点算了……今天他已经欠了五嬢好几个人情,不说清楚箱子里有什么,五嬢未必愿意帮忙追究。
“我的木箱子被偷了,箱子里有我的积蓄,还有四把手枪。”
听到前面的话,刘五嬢果然没什么表情,听到有四把手枪的时候,五嬢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五嬢,能不能帮个忙,把撬狗儿抓了……”周立行观察刘五嬢的表情,见她并不在意积蓄,便直接说下文,“枪嘛……”
他又看了眼黑老鸹,心中一念生,“我留一把防身,送一把给黑老鸹,剩下两把感谢五嬢。”
他没提钱。要是找得回来箱子,里面能不能剩钱,天晓得!五嬢愿意给他,他就要,不给了,也无所谓。
他主要是不能便宜了撬狗儿,更不想丢了防身武器。这年头枪比钱贵,尤其是这些枪的来历怕是不凡……
刘五嬢心中意动,枪可是好东西,不过作为一个老江湖,她颇为谨慎:
“哪里来的?”
“……捡的。”周立行面无表情。
“哪里捡的?怎么捡的?这年头丢了枪可不比丢了银子,枪比银子贵重多了,岂有轻易丢了还不寻找的?九娃子,你得说实话。”
刘五嬢放下筷子,神情严肃。
“那我说实话,信不信由你们。”
周立行也无奈了,实话听起来很离谱,可让他也不能在刘五嬢面前乱编,这些中年人经历得多,谎言太容易被拆穿。
“猴子抢的,我其他东西跟猴子换的。”周立行双手一摊。
“被猴子抢了的人应该是军官,他们倒是想找,漫山遍野的猴子他们也不认识是哪个猴子来着……对我来说,就相当于捡的。”
“?!”刘五嬢瞪大眼,其他几位管事也是面面相觑。
“峨眉山的猴子?那倒是正常,算得上来路清白了……”
一个年纪颇大的管事自言自语,说着自己还嘿嘿一笑,“噫,这猴子是属浑水袍哥的呢!”
幺哥也听笑了,“浑水袍哥,可以抢,可以骗,但不能偷。这还抢的是官军,更合适了。”
周立行一听,立即看向黑老鸹,满脸愤愤不平和指责。
黑老鸹还在烫毛肚吃,他抬头瞪了周立行一眼:
“看什么看,老鸹我既不是骗,也不是偷,我那叫顺!我给你算了命,给你指了路,顺便自己要了报酬而已。”
周立行听得翻白眼,这老头着实太不要脸了!这种人怎么可能当过龙头老大,肯定又是骗人的!亏得那龚七的还信这个黑老鸹!都是闷嘚儿些!
刘五嬢跟着大家笑,冷不丁地问,“那你真的偷别人的婆娘了?”
周立行诧异地看向刘五嬢,“没有。”
他才多大啊,平时五孃都把他当小孩看,现在怎么又怀疑起人来了。
“哪个偷的呢?”刘五嬢眯着眼。
周立行苦笑了下,“五嬢,那人不敢认,但师父师兄对我有恩,我出来认,就当报恩。跳崖没死是我命大,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刘五嬢沉默了一瞬,黑老鸹突然一拍桌子,“好!知恩图报,不贪生怕死!是个好娃儿!春妹儿,派人去查,是哪个撬狗儿、贼娃子,敢在千秋茶馆偷东西!”
刘五嬢意味深长地瞥了黑老鸹一眼,向幺哥抬了抬下巴。
幺哥赶紧端起碗使劲刨两口,嘴里塞满毛肚儿,出了门。
周立行鞠躬道谢,想跟着幺哥一起走,刘五嬢却招招手。
“九娃儿,坐下吧。”
黑老鸹眼珠子一转,似乎猜到春妹儿要说什么,他想了想,也行。
于是黑老鸹立即起身搬了个圆凳子放自己身边,旁边管事也手脚麻利地摆好了碗筷。
周立行不知道刘五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谨慎地坐下,不敢动筷子。
“黑老鸹,你觉得这娃儿如何?”果不其然,刘五嬢把话题抛给了黑老鸹。
“父母双亡,无牵无挂;心性耿直,知恩图报;仪表堂堂,身手敏捷。”黑老鸹摇头晃脑,“是个好苗子啊,咋滴,你要收干儿子?”
刘五嬢一脚狠狠踏上了黑老鸹的脚背,黑老鸹嗷地惨叫一声。无他,刘五嬢的绣花布鞋前半部分包的是铁。
“莫踩,莫踩……春妹儿,我好好说话,好好说……”
黑老鸹哎哟哟的求饶,周立行则是忍不住噗地笑起来。
“让我再看哈嘛,你不要心慌,我心里有哈数!”黑老鸹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一脸褶子皱城一团,做个可怜模样。
“我晓得春妹儿关心我,你放心,我给自己算过的,有人埋我……”
刘五嬢气不过,又踏了一脚上去。
周立行如此聪慧的人,虽然刘五嬢和黑老鸹没有明说,但他已经听的差不多明白了。
黑老鸹这个老袍哥江湖漂泊几十年,看样子是无妻无子,五嬢的小名应该是叫春妹儿,与黑老鸹是多年旧识。眼下,五嬢应该是动了心思,想让黑老鸹收个干儿子,给他养老送终。
周立行已经送了家婆,还送走了老主持。如果有人能教他谋生的本事,给他安稳生活的地方,那再给谁送下终养下老,他也没意见。
孤儿嘛,总是希望能有一起生活的家人的。
眼下看来,这个黑老鸹虽然爱坑骗人,本事还是有一些的,起码今天能在危急关头救他,至少不算个坏人。
黑老鸹想要再看下,那他也看下,大家要是看对眼,不一定当干儿子,当个关门弟子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周立行便不紧张了,他大大方方地拿起筷子,伸进锅子里捞肉吃,这味道闻着也太香了!不吃白不吃!
黑老鸹见周立行放松下来开始大吃特吃,人老成精,他也懂了周立行的意思。
于是,在场的人心照不宣,好吃好喝继续摆起龙门阵。
一顿饭吃下来,周立行听的云里雾里,很多关于袍哥的黑话听不懂。吃完饭,他向刘五嬢、黑老鸹和各位管事道谢,依旧兢兢业业地去当自己的堂倌。
大约到了夜间十点,县城里规定的关门时间到了,普通客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但茶馆并不一定会完全打烊,因的还有一些二楼包间的,会干一些其他事宜,有的是打牌打麻将,有的是密事夜商。
但今晚,刘五嬢却亲自去邀二楼剩下的客人们先行离开,她给的理由很简单也很有规矩:
店里有人犯了忌,她要清理门户。
此话一出,贵客们也没了探究的心思,毕竟不管在哪里,清理门户都是个很严重的事情。
谁不知道千秋茶馆是袍哥的堂口呢,刘五嬢坐镇这里,背后还有大爷支撑。算了算了,袍哥自家人的事儿,外人还是别掺和。
就在周立行以为自己可以去歇息的时候,幺哥带人来请他。他跟着幺哥先是去了库房,然后才发现,库房角落的柜子可以移开,而下面竟然还有一个地下室。
周立行跟着幺哥几人下去,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间牢房!
此刻牢房里点着煤油灯,房间主位有一张黑木大椅,左右各有三张雕花木椅。刘五嬢坐在黑木大椅左侧最边上的雕花大椅上,其余椅子是空的。黑老鸹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角落里嗑瓜子。
房间里除了幺哥和黑老鸹,还有六名汉子,其中有两名是茶馆里的堂倌,剩下四个看起来反倒是像平日里经常来喝茶的客人。
周立行轻声细气地走过去,才看到对面墙上锁了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刘斑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