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云也厚重得令人难喘过气来,却迟迟下不来雨,闷得心里难受。
海边风大,风里带着海水的咸味儿,吹得脸颊冰凉。
海边站着个人影,孤零零的一人,身上的风衣将身影衬得修长,乌发扎在脑后,碎发随着海风乱舞。
已经入秋了,天气转凉,海风也不似夏日般燥热,反而有些凉。
女孩儿的脸上已经褪去了青涩,五官依然精致,却多了一分成熟,已经真正成为了—一个女人。
她脸色很白,有种常久不见日光的苍白,本是平静的面庞却看出了一股悲凉与感慨,许是已经在这站了很久了。
那双淡淡忧伤的,海般的眼睛,眺望着辽远的海岸线,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回望过去吧,或是,在想念往事尘流中,那个不一样的人吧。
其实她是来赴约的,赴一个,遥远的约定。
天色渐渐暗了,海浪拍打着焦石,海边,只有一个身影。
“知知。。。。你没看的海,我替你看了。”
那已是盛夏了,艳阳高照,街上的行道树已经茂密得成伞了,厦门天气热,夏天明明刚起头,却已令人烦闷了。
自习区很安静,最大的声音莫过于敲击键盘的声音,学生们个个怎么清凉怎么穿,有的耐不住热的还带了小风扇。
曲南舟身着短款衬衫,白皙的皮肤也出了一层薄汗,她抬头看向对面的林知意——只见她戴着个白色的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杏眼,扎着马尾,身上的长袖上衣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看着都热。
她正专心致致地写着小说,偶尔咳嗽几声,好像感冒还挺严重的,曲南舟小声询问:“知知,你不热吗?”
“啊?”林知意听到,从电脑后歪出头看她,“不热,这不有点感冒吗,害怕待会儿弄严重了。”
曲南舟没再回答,拿起手机示意林知意文字交流。
“你又感冒了?”
“对啊,这两个月也不知道怎么的,反反复复,都第六次了。”
林知意打字快,很快便回了信息。
“是免疫力下降吗?我以前也这样。”
“不知道啊。”林知意字还没打完,曲南舟手机上也还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她却忽然起身,扯下口罩就往卫生间跑。
曲南舟没反应过来,她刚才好像看到林知意是捂着口鼻跑的。没有多说什么,她也起身追了过去。
“又流鼻血了?”她到卫生间门口,果然看到林知意站在洗手台前,一滴滴红色液体正在被水冲涮。
林知意没法回答她,曲南舟也赶紧拿纸来帮她止住了血。
“今天都第三次了,太频繁了吧。”曲南舟站在一边,看着擦拭血迹的林知意,心里担心得紧。
“确实,”林知意用手背擦掉了垂挂在下巴的水滴,“暑假回宁城,好好检查一下。”
“嗯。”曲南舟和她并肩走出了卫生间,心里却涌起一阵阵不祥的预感。
暑假也没几天了,大学的期末检测也近在眼前。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便进入了暑假,天气好热好热,炙烤着大地,连雨水也冲涮不掉的炎热,林知意又发烧了,是妈妈陪她去的医院。
明明是夏天啊,林知意却手脚都是冰凉的,她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曳的绿影,心中平静无澜,枝枒上系了个风铃,叮铃声中,她似乎又回到高中,无忧无虑的青葱年华,那风铃上还写着五个字:厦大,曲南舟。
她闭了眼,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拿起了手边的手机。
“姐姐,结果下来了。”她拔通了电话,语气很平静,曲南舟的心咯噔一声,声音强掩着慌乱,却还是露出了焦急:“你,你现在在哪?”
“家里。”
“好,等我。”
“嗯。”电话挂断了,林知意抱膝坐在床上,蜷缩着身体,她觉得鼻子好酸,眼皮好重,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书桌上放着的检查报告单,她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不久,门铃响了。林知意起身,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又赶忙看了看自己的样子,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又快步走到了门前。
她的手已经扶上门把手,又深呼吸,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这才打开了门。
曲南舟站在门口,好像正准备再次敲门,看见林知意时又默默收回了手。
“姐。。。。。 ”林知意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自己被人给抱住了,被抱得很紧,双手环住了她,似乎放开下一秒自己就会消失似的。
她动作僵了一下,又轻轻拍着曲南舟的背,空气是沉静的,她们甚至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声,明是夏天,两人却仿佛身处冰天雪地,只有身旁的这一点温暖。
“怎么会……怎么又是这样·····”曲南舟的头埋在林知意的颈窝,声音已经带了一丝哭呛。
“ 哎呀…… ”林知意的眼眶也是红的,回抱着对方,拍拍她的背,“死不了,哭什么?”
曲南舟松开她,偏过头去,想把泪憋回去,却怎么也忍不住,又是这样,又是这熟悉的故事。
林知意看见门口的行李箱,知道曲南舟是一下机就赶来的,又伸手想帮她把箱子拖进来。
曲南舟抢了先,一手将林知意拨了回来,一手把行李箱拉了进来。
林知意明白曲南舟的心情,两年前的小兴,也是这样离开的,没有一丝预召,去世时甚至连曲南舟都没看见最后一眼,即使时间已过去了那么久,可那孩子,依然是曲南舟心里的痛。
她拉着曲南舟坐了下来,坐在她身边,拿纸给她。曲南舟低着头,手上拿着检查报告,一言不发。
林知意伸了个懒腰,仰躺在沙发上,声音故作轻松:“哭啥?我不还没死嘛,再说,我那么坚强····才不会那么轻易 . . . .”
人总是这样,一个人时很坚强,但只要有一点点慰藉,就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曲南舟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女孩儿的乌发。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人不知所措,林知意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爸妈开口。
“姐姐。。。。该怎么办啊。。。。”林知意终是落了泪,低着头,泪珠大颗大颗地落在曲南舟肩上。不久,她的肩头便被泪水打湿。
两年前,小兴也曾这样无助地哭泣,那时的她对死亡的概念还并不清楚,可现在,她明白自己心里到底有多害怕林知意的离开,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再来一次————
她受不起了。
可,她又能怎么做呢?依然和两年前样束手无策啊。
“姐姐,你看过厦门的蓝眼泪吗?”
那是去年的秋天了,温热的海水漫过脚踝,浪花如同天边的云一样被余晖映得绚烂,女孩儿提着被海水沾湿的裙角,回头看她。
她本正因为自己被紧拉的手愣神,听到女孩儿带着笑意的声音,抬起头,眼神荡过一丝迷茫:“啊?”
对方并没有因为她的走神而生气,反而转过身来,乌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轻浮在女孩儿温柔的笑脸上。
“荧光海,在白城沙滩就能看到的。”
曲南舟这回听清楚了,摇摇头:“听别人说出现过几次,但还没见过呢。”
“我也没见过,”林知意低头,轻轻在海水中荡了荡凉鞋,抖出泥沙,“那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
她抬头,眼波如同海水一样。
“好啊。”
“拉钩!”
林知意伸出手,开心几乎写在了脸上。曲南舟看着女孩儿的手,轻笑着和她拉钩:
“好,一言为定。”
窗子没关紧,一阵风蹿了进来,夏风不凉,却吹得林知意一个哆嗦。
风将思绪吹了回来,曲南舟回过神,自己正轻轻搂着林知意,几月来反反复复的生病,病体被风一吹,尽管是暖风还是引得一阵咳嗽。
医院里住着不好受,这是她住院的第二个月。
曲南舟忙起身去关窗,又往林知意身上披了件衣服。
林知意迷迷糊糊睁眼,隐约看见曲南舟的轮阔,便伸手去摸,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笑容苦涩却依然温暖:“姐姐。”
“嗯?”曲南舟被夺了舍似地俯下身,手轻轻握住林知意发凉的手,那双手还从未如此瘦削,微凉的指腹轻轻抚过曲南舟的眼角,再轻轻滑到下颌,动作是那么轻,像是羽毛轻轻抚过。
林知意眨了一下干涩的眼,露出一个笑容:“你又想小兴啦?眼眶都红了。”
曲南舟摇头,没有说话,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孩儿身上。
病容总是苍白的,可那皮肤越是素洁,越衬得那五官浓墨重彩,脸消瘦了下去,笑容反而平添了一丝坚强。
林知意目光落到了一旁的饭盆上,来了兴趣,面庞上出现了一丝惊喜:“唉?今天怎么是你给我送饭啊?”
曲南舟回过神,答道:“哦,这不是看叔叔阿姨太辛苦了嘛,我在家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想着来看看你。”
她说了谎,面上却是平静地拿起了一个白水蛋,认认真真剥了起来。林知意生病以来的几个月里,其实她也不好过,失眠加重了,每天几本睡不过五小时。连休息下来也一直牵挂着林知意的病,这周更是一周跑了四个城市,也不忘抽出时间来看看林知意。
“哢,吃吧。”曲南舟剥完鸡蛋,将一个剥得光滑白嫩的鸡蛋递了过去。
林知意接过,她本是不喜欢的,可此时还是小心翼翼的地拿着,小口小口地吃着。
曲南舟也长长舒了口气,看着女孩儿,这一周的辛苦也总算没白费,悬了一周的心这也算是放下来了。
“我生病以后你每个周都来,很累吧?”林知意的声音轻轻地,她早就发现曲南舟眼下那淡淡的鸟青了,想想自己还挺心疼她的,时隔那么多年又再次揭开伤疤,怎么会好受呢?
曲南舟摇头:“没事的,你要先多关心关心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伸手,轻轻将女孩儿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嗯。”林知意应道,声音很小,两个月来,她已渐渐失去了点信心了,脊深处还隐隐作痛,特别到夜晚,简直令人无法入睡。
生命总是这般波澜起状吗?年少时许下的梦想,在意外来临时显得是那么脆弱,溃烂在水里,碎得无影无踪。
那段时光很苦,未来好不容易清晰起来,却又被裂纹抹得模糊。
期盼着,等待时光破镜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