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个衣罢了,说的像是要挑战什么大事似的。
殊不知纪怀皓生出了些自己即将亲手打扮梓君的欢喜,好像内心有一块不知名的空缺被狠狠填满了。
他一边用指腹摩挲着柜中的衣物,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梓君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有的,她想去闲池阁,自打年后赎了一个琴女,她还没去看过,但是她不能直说。
大齐民风开放,市井繁荣,青楼是十分重要的游乐场所。
当然了,还有教坊,有点身份的都往那去,闲池阁起初只是罗雨风用来收集江湖小道消息的。
后来,因闲池阁专门服务女子,小倌各有特色,另有技艺出色的乐人,于是很多高门贵女也会来闲逛,反倒成了风潮。
旁人都不知闲池阁老板是她,她自然不会告诉小皇子……
罗雨风说:“哦,今日我想去同友人吃喝玩乐。”
纪怀皓:……
这人昨日刚遇了刺,今日便打算假装无事发生,出去玩了?
他想起从前听过的那些坊间传闻。
在京中流连烟花之地的娘子里,他家梓君算不得最荒唐的,却也算不得最低调的,她一直保持在一个中间水准。
常常玩在一处的姊妹也不耽误她。
一位是令坊中女男竞相追捧的青阳大娘子。一位是洁身自好的楚大娘子。因这两人各占一端,很是特殊,便连带着深谙中庸之道的罗雨风也出名了。
正巧三人都是家中嫡长女,故而,要是在花街柳巷听到有人说“三位大娘子”,那说的就是她们了。
纪怀皓神态如常,温声道:“纪怀皓从未出去玩过,也想与梓君同去。”
罗雨风皱皱眉。
他可怜是可怜,但是自己已经与他共处四日了!
“你不能总粘着我,我去那种地方,不好带着正夫。”
纪怀皓并不气馁,思忖了一下,琢磨着她性子说道:“是有点不好......”
罗雨风看向他,只见他启唇吐出了几个字:“......有点刺激。”
罗雨风:?
是我小瞧他了。
罗雨风心又动摇,却不想乖乖就范,而是揶揄起他来。
“你不怕被阿娘责骂了?”
纪怀皓笑容加深,蹲下身子,拉住了罗雨风的手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怕......”
这字一出,罗雨风满脑子都是他动人的音色。
“所以求梓君带怀皓偷偷地去。”
罗雨风:……
内心深处有一块叫做叛逆的地方,再一次被狠狠地撩拨了。
她眯眼看向低眉顺眼的小皇子,对方回以轻轻一笑。
梓夫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闲池阁开门没多久,外面便站了两个人。
一位女子穿着男装,戴着银制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身边则是跟了个浅衣男子,头戴薄纱幂篱。
当然,暗处还藏了个边十一娘。
管事白灼努力认了认,确定这是自家娘子,便也猜到了旁边这位郎君是谁,于是嘴角微微抽动,只能假装不认识他们。
在前朝,女子穿男装是一种风尚,但在大齐,女装多式多样,女子也以女装为傲,并不怎么流行穿男装。
话说回来,大齐人也不太分得清这些,因为窄袖衫裤那是男女都能穿的,在大齐人眼中,只有装和女装,没有男装和女装。
在这个层面上,女子似乎十分神奇,穿什么都能穿得好看。
罗雨风近些年穿的都是长衫长袍,像今日这样只穿了一条袖子,腰带、护腕齐全的装束,对她而言也算是破例了,不相熟的人冷不丁地一瞧,只会觉得是哪家飒爽的娘子,绝不会想到她的头上来。
“客,里面请。”
罗雨风刚跨过门槛,便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见一名神姿绰约的异族男子正要踏进阁门,乌黑的卷发随着动作飘扬,举止间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在他之后,另有一群人匆匆跟了上来,打头的是一名身穿华服的年轻郎君,细眉吊眼,双目发直显然是被那道身影迷得找不到北了。
年轻郎君开口唤道:“等等!”
他话音一落,胡服随从便大步上前,将那异族男子拦在了阁外。
异族男子蓦然回首,眉目深邃,面容精致,却又意外地柔美顺婉,宛若流沙中的一颗琥珀。
郎君用一双吊梢眼痴痴地看着他,想要再靠近一步,眼帘中却突然冒出了一张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孔。
郎君一怔,仿佛被人一把从梦境般的画里拽了出来。
那张脸温润地笑笑,不卑不亢地行礼道:“这位郎君,恕小人冒昧,本阁不迎男客。”
白灼是个极妥帖的人,见自家伶人带了个尾巴回来,连忙将人拦住了。
郎君疑惑地皱起了细浅的眉头,歪头绕过他,往阁内望了望。
门内的罗雨风“啪”地一下将小皇子拽成了侧身。
这郎君也是个认识的!不仅认识,还是个“同行”!
纪怀皓:?
他成亲前很少出门走动,还不是很明白这郎君的身份,但也能看出来罗雨风这是担心被他认出……
可如此一来,她该抓紧抽身才是,又为何要面无表情地竖起耳朵?
……这么喜欢凑热闹?
只听那郎君嗤笑了一声。
“都是开门做生意的,还分什么男客女客?”
罗雨风:……
她先前误入了全是姑娘的青楼,伙计贪图小便宜便把她放了进去,后来还惹出了乱子来……如今这郎君听起来竟比她还要霸道!
那郎君朝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心领神会地从怀中掏出了张纸,甩在了那白灼脸上。
白灼微微往后稍了稍,眼疾手快地将纸夹在了两指之间,正是张一百两的银票。
谁知他并未多看,只是充满歉意地笑了笑,双手抚平了银票,递还了回去。
“郎君莫怪,这当真是阁中的规矩。何况......”
他回头看了眼那面带难色的异族男子。
“嗐,我们这的伶人也不好男风呀......这样,小人知道对街有家南楼,生意十分红火,楼中侍人皆是举止风流,芳兰竟体,不如由小人引荐,邀郎君去那处入座?”
郎君已被那异族男子迷花了眼,哪里还听得他这些说辞?顿时面露不耐。
“那是他不知男人的好处,他若是跟了我,也就好男风了!”
闻言,异族男子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
“呦!你们瞧,这男伶果真是不愿意呢!”
不知从何时候起,阁门口聚来了许多人,正在观看这场断袖权贵抢夺伶人的好戏,抓着自己手中的小食往嘴里送,不亦乐乎。
异族男子抽了抽唇角,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满脸的不情愿来,可那郎君却似瞎了一般,情意绵绵地盯着他瞧。
随从在一旁扬声道:“你可别不知好歹,可知眼前的这位郎君是谁?”
白灼面露犹豫,并未言语。
众人一听这郎君大有来头,霎时目光炯炯,兴奋地碎言碎语起来。
随从更加得意,朗声道:“这位乃是闵国公的世子,还不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嚯!”
闵国公乃是当朝右丞!此人果真是来头不小。
“咦!我知道他的啊!他不是嘉瑞王的驸马吗?”
人群骤然鼎沸起来。
“驸马竟好男风?”
“等等,驸马还能在外面花天酒地?!”
纪怀皓瞧见罗雨风的耳朵竖得更尖了。
对,这位就是她的“同行”。
尚皇嗣的同行……
全天下也不多,就三个,其中一个远在天边,另外两个近在眼前。
没想到这两个人,竟一个赛一个的不靠谱......
罗雨风虽说也是嚣张,却还知道遮掩一二,给彼此留个体面。这位倒好,花天酒地不说,甚至不拘男女,闹得满城皆知……
嘉瑞王连夫君如此行径都不在乎?!众人纷纷感叹,不知那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与嘉瑞王也是熟识的罗雨风:……
她从前不怎么同这位闵国公世子交际,只知道他是右丞老年得来的嫡子,宝贝的要命,可惜天资不佳,一无所长。
罗雨风嘛,还能当个教育儿女的反例,他连个反例都当不成,因此“沦落”到了联姻的地步,目前在闵国公府主要起到一个吉祥物的作用。
话说回来,他这样的,能得个驸马的身份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
白灼神色了然,似是有了衡量,再次笑脸迎人:“原是世子,失敬失敬。”
闵国公世子冷哼了一声,扯起了厚重的袍子,火急火燎地去牵那异族男子。
白灼连忙上前阻拦:“且慢,且慢!”
眼见这闵国公世子已是忿然作色,他十分为难道:“不是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要与世子作对,只是热沙早已被人看上......”
白灼说到一半,余光瞧见了门内的罗雨风与纪怀皓,倏然打断了话头。
糟了!
娘子已然成亲了,不好再拿她做挡箭牌了!
围观的都是皇城根下的百姓,这么一听,哪里有不明白的,个个眼睛冒着精光。
合着这里面还有其他贵人的事儿呢?!
他们不由得再去打量那个唤作热沙的伶人。
热沙充满异域风情,柔美惑人,此时左右都被拉扯着,无措地站在那里,更多了几分令人怜爱的味道,果然叫人见而倾心。
“那是比闵国公世子的身份还重的贵人?他这爵位可是世袭罔替的,当年圣人感念闵国公世代功劳,甚至破格叫了个‘世子’......”
闻言,闵国公世子将脖子梗得更直了,咬牙切齿道:“还不将人给我带下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敢寻本世子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