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怀皓轻快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抬起手臂,仪态万方地同罗雨风请了安,面色如常。
罗雨风正懒懒地坐在床边,头靠在栏柱上,将头发都压扁了。
“你还帮我穿吗?十六手笨,乌金去做饭了。”
纪怀皓目不斜视,只在心里想,原来这就是那个十六。
辰雁说过的,这是她贴身的侍卫,也是伺候过一阵的。
是因手笨才没继续伺候的?
纪怀皓弯起唇角,眼里满是笑意,优游自若道:“自然是要的,这是多好的活计,求都求不来。”
罗雨风瞥了他一眼,虽不理会他这些刻意讨好,却并不觉得他烦厌,许是因为他卖弄机灵也好,怡声顺驯也好,从不叫人觉得低卑。
一旁的十六也好似知道自己手笨似的,并不因娘子的话而羞赧,但又有些怅然若失,把娘子的衣物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纪怀皓走到他跟前,低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适才将衣物双手奉给了对方,然后蔫头搭脑地出了房门。
纪怀皓未再多瞧他,依旧是那副挑不出错处的风度仪态,上前为罗雨风更衣,轻手屏息,不待片刻便完工了,正巧赶上乌金端着饭菜回来。
二人安静地用完膳,便听乌金说道:“娘子,王子,远处天阴了,恐怕午后要有雨。”
罗雨风问纪怀皓:“此间事情可算了了?”
纪怀皓轻声笑道:“有梓君在,自然是了了。”
又在刻意恭维……
但这声音清润低淳,倒让罗雨风消了些起床的恹气。
“既如此,便趁着天色,抓紧回城吧。”
纪怀皓点头应了。
留下了几人善后,罗雨风带着小皇子和他的两个宦官上了来时未用上的马车。乌金、十六赶车,其余人马则是骑马跟着。
罗雨风在宽裕的车里坐了一会儿,便开始不老实起来,眸子滴溜溜一转,看向了一旁的维康,笑眯眯道:“仔细看来,维中官长得十分可爱。”
维康浑身一抖,觉得这位娘子不笑还好,若是笑起来准没好事,他无助地看向自家阿郎。
纪怀皓依旧是那幅天姿神貌,坐在那里,稳重却不呆板,一派天质自然,面不改色。
维康只好畏畏缩缩地回话:“县公缪赞。”
罗雨风又转过身子,开始打量柴秀。
“这位中官也很是清秀。”
柴秀脖子一缩,也看了眼纪怀皓,颇为紧张道:“奴婢不敢当……”
罗雨风并不轻易放过他们,转而拉起了柴秀的手,那手颤了一下,却被牢牢地攥紧了。
纪怀皓看向了他们牵着的手。
却听罗雨风又对着柴秀柔声说道:“你来坐我旁边。”
说罢,还给坐在自己身边的纪怀皓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同柴秀换个位置。
纪怀皓牙根紧了紧,继而又露出了一个笑来,虽不是真心实意,却依旧瑰丽夺目,连老天爷见了都要斥骂罗雨风瞎了眼,龙章凤姿的正夫她不亲近,居然去折腾什么偏食。
却不想纪怀皓单手抵膝,施然起身,竟真的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罗雨风颇为满意地瞧了他一眼,又抬起另一只手,朝维康伸了过去。
维康抖了个极大的激灵,几乎要灵魂出体,仿佛碰他手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什么毒蛇猛兽。
“你坐我左边。”
罗雨风笑眯眯的,语气也还算柔和,但就是叫人觉得不容置喙。
二人在她的暗暗威胁下,又察觉到了王子的视线,简直是蜷缩在了冰火两重天的夹缝里,迟迟不敢落座,罗雨风指间一用力,他俩便被拉了个踉跄,“啪”地一下坐了下去,一左一右,颤颤巍巍,颇像那被土匪绑上山压寨的良家夫男。
罗雨风左手揽一个,右手揽一个。先朝左边说:“我平生见的男人多了,中官倒是不识几个。”
又对右边道:“宫里的中官可都像两位一样,这般细皮嫩肉的?”
维康抖若筛糠,柴秀战战兢兢,纷纷向自家阿郎投去惊恐的目光。
罗雨风也跟着他们的视线看向了小皇子,他依旧维持着那副微笑和顺的模样,但眼神却异常的冰冷,便是昆仑最顶端的那块冰雪,也不过如此了。
罗雨风眉眼高挑,恍然大悟。
“你们怕他?”
二人低下头,谁都不敢再说话了。
她怜惜的拍了拍两位中官的肩膀。
“莫怕,我叫他出去就是了。”
她再看向小皇子,却发现对方已不太笑了,只是看着自己,眼神中略有些执拗,无端地叫人害怕。
此人在宫中的处境也就比那丢去冷宫里的嫔妃好上一些,却能威慑住自己的奴仆,总是有些道理的。
可罗雨风不是维康、柴秀,对他虽有几分尊重,却并无敬畏之心,再次开口,已不是同跟车中人说话了。
“停车。”
车轮滚得愈来愈慢,碾过了地上的砂砾,马车很快便停下了,车内车外一片静谧。
罗雨风没有再说什么,但那双神情淡然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沉寂,让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纪怀皓:……
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对方是比自己强大的,更是不可忤逆的……
起码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还不是时候。
我已如愿许给她了,也能在她房间留宿了……不能在此时前功尽弃。
纪怀皓勉强扯出了下唇角,然后撩衣起身,下了马车,与平常的行举也无甚区别,只是微不可查地少了一丝从容不迫。
见他出去了,罗雨风反手便揽上了柴秀的侧颈,贴近他的脸颊,悄声言道:“你们这么怕他,不如趁他不在,说说他坏话呀?”
两人抖得更厉害了,谁也不敢吱声。
罗雨风似笑非笑。
“我也不为难你们,不是坏话也行,咱们只议论议论他,一人一句,好不好?”
见他二人还不言语,她苍白的手指缓缓地搭上了两人的颈脉。
维康立马喊道:“阿郎很好!”
罗雨风眯起眼睛。
柴秀担心她发怒,赶紧接道:“阿郎少言寡语。”
罗雨风这才有了些兴趣,也松了下指尖。
维康反应过来了。
“阿郎他……他……”
论起阿郎的缺点,他也只想得到少言寡语!
只见县公朝他看了过来,他立马脱口而出:“阿郎他有点小气!自己钟意的物件就不喜我们动!”
柴秀立即接了上去,生怕话头停在自己身上。
“阿郎没什么喜好。”
维康闻言不乐意了:“胡说!阿郎喜欢的可多了!他爱吃点心!还喜欢看人打牌!”
柴秀立即神色怪异起来。
罗雨风觉得好笑,心下已快门儿清了。
果然这维康是与小皇子更亲近的……
突闻乌金在车外传话:“娘子,王子想同您说话。”
罗雨风:……
她命维康去开了门,便见小皇子站在马车下,正抬头望着她,眼尾翘起,后端延出了另一条纤细的飞梢,正是他的眼睫,其下微遮着亮亮的眸子,很是人畜无害。
他的声音向来低润,但又从不惹人烦腻,因为归根结底,还是冷的。
“梓君,我骑马有些累了。”
这才多久?
罗雨风没说话。
于是,站在马车下的小皇子便显得有些可怜,只无措地看着她,好像拿准了她吃软不吃硬。
他若是拿了王子的派头,也是会管用的,但到底不如这样能让罗雨风舒心。
段位不高,但胜在有用。
罗雨风似笑非笑:“王子既累了,便请快快上来吧。”
纪怀皓如愿以偿,眉眼都弯了起来,一旁的乌金甚至觉得这灰蒙蒙的天都亮了一瞬。
纪怀皓如愿以偿地上了车,趁罗雨风没注意他,轻飘飘地剜了两个中官一眼。
维康、柴秀:……
他们刚经过“拷问”,又被自家主人不咸不淡地看着,活生生地吓成了鹌鹑。
“嗡!”
纪怀皓还没坐稳,左手便忽地抬握,众人随之望去,只见那修长的手中竟多了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
维康吓得叫出了声。
还没等纪怀皓潇洒到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子就顿感一沉,被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拽了下去。
乌金的声音传来:“娘子,人是我们的两倍。”
对方得有六十号人,箭射得也准,不像普通流寇,更何况暗处可能也有埋伏。
肃王之事余波未平,谁有这个有胆子在京中行凶?
刺杀肃王之人?
莫不成那天枢境凶手也在其中?
她不过出城逛了一遭,此人这么简单便被引出来了?
无论是谁,都是来得恰好,送上来的线索不要白不要!
“当!”
车身猛地一震,维康、柴秀齐齐后仰,猛地撞在了车壁上。
乌金的声音也不复方才那般冷静了。
“娘子,车轮要坏了!”
罗雨风眸子定了定,她一人倒是不怕,但对方手多脚多,她还要遮掩实力,再拖下去,恐怕会损失人手。
何况,此处还有两个宦官,要是一不小心死在这,圣人也会起疑……
她当机立断。
“我把人引开,你们趁机去叫人。”
纪怀皓愣了一瞬。
哪有主人家做饵,让下属脱困的?
虽未想明白,但他仍然飞快道:“我同你一起。”
罗雨风:……
并不感动,只怕他背后捅刀。
可小皇子留在这里也不安全,谁知后面还会有什么意外?
但无论来人是谁,以她功力,护小皇子一人逃走总该是没问题。
她点头,正好有一刀身刺进车门,她抬腿就是一脚,将插着刀的车门直接踹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