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夜至深重。
纷乱的马蹄声在府门前停下,回来的是沈归和驾车的两个小厮。
他冠衣束带的走在前面,俊逸的脸上已经没有先前的低沉凝重。
反而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喜意和迟疑。
喜意是因为郑妩呕吐不是因为糕点中被下了毒,而是有了身孕,只不过可能是那盘糕点过于甜腻,加重了她孕吐的早期反应。
大夫诊完脉跟他道喜的时候,沈归半天没反应过来,被心头巨大的喜悦给击中,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那副模样,哪还有作为侯爷往日的威仪持重,连郑妩的婢女都忍不住跟自家小姐悄悄的相视而笑。
主仆二人眼底的意思分明就是:瞧侯爷,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莫不是高兴傻了?
等到沈归彻底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又不免想起来自己下午和郑妩的那场厮磨与荒唐,干脆直言不讳的询问大夫,行房事会不会对胎儿又影响。
羞得郑妩立刻脸色通红的瞪向他,后面更是没忍住伸出手锤了他好几下,“侯爷真是……怎么什么混话都说?也不害臊。”
那模样塞得沈归心里满满当当,心里是半分脾气也没有,等到丫鬟送大夫离开之后,才把她抱进怀中笑声哄了好一会儿。
说到最后许诺郑妩,过不了多久就会将她迎进侯府,朱红嫁衣龙凤花烛一样不少,按照正妻的流程好好操办,给她和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名分。
沈归心里也确实是这样打算的。只不过等到回了侯府,想起辛夷来,又觉得有些难办,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
她能容得下阿妩么,会对那个孩子视如己出么?
应该会的吧。
她那般温柔聪慧的性子,既然能学会世家那些繁缛的礼节规矩,应该也知道怎么做好一个嫡母。
虽然心底多少有些愧疚,但沈归想着,如果她日后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也不是不行,就当是给她、给邬家的弥补。
想好这些,沈归没有直接回到院子休息,而是将侍候别院的丫鬟喊到书房,询问起辛夷的状况。
在他从侯府离开之后有没有生气,有没有追问关于“阿妩姑娘”的问题,晚膳用得怎么样。
小丫鬟犹犹豫豫的答了,“夫人她……都没有。”
沈归皱眉。
然后就听到小丫鬟接下来的回话,“夫人本来就风寒未愈,加上情绪波动过大,侯爷您前脚刚离开,后脚她就、就晕倒了。”
沈归愣了一下,放下手中摩挲的暖玉从椅榻上站起来,“什么?”
他仿佛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妻子身体病弱,本来就经不住任何磋磨,哪怕只是无意识的迁怒。
小丫鬟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瞧着侯爷面色有些凝重,赶紧补充道,“不过侯爷不用太过担心,阿盈姐姐已经侍候夫人喝了汤药睡下。”
“大夫说,等到喝完剩下的那几副药,身子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
翌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
辛夷睡到日上三竿,才从侍女手中接过那碗浓黑的汤药。
据说这种东西她要喝好几天。
辛夷望着手中的药碗陷入了沉默,迟迟张不开口,微蹙的秀眉可以看得出万分嫌弃,“系统,行行好,这几天能帮我把苦味屏蔽一下吗?”
系统,“可以,但同时您也会失去享用美食的味觉,再加上800积分。”
辛夷:“……”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残忍。
她很快权衡好了利弊,果断捏起鼻子把黑色液体咕咕灌了下去,灌完之后五官皱成一团,重重的打了个哆嗦。
接着飞速拈起一块果脯放进口中,压一压汤药的苦味。
系统觉察她心情不大美妙,于是安慰道,“世上哪有舒舒服服的工作呢?不都是要先努力,才能取得收获吗?”
辛夷:“是吗?但我看你还挺舒服的。”
只需要每天碎嘴子的幸灾乐祸,然后看看热闹就行。
说话间,阿盈已经把辛夷前几日吩咐要买的东西取了回来,递到她手上,“夫人瞧瞧,这玉的成色怎么样?”
辛夷拿在手上观赏了半天,“很贵……不是,很好。”
虽是白玉,成色却非常的莹润光腻,握在手中似是羊脂一样,一看就价值不菲。
阿盈有些好奇,“夫人买它是做什么用的?上面的纹样雕饰,看上去也不是闺阁女子喜欢的样式啊。”
是块儿非常雅致的双兽龙纹佩,难道要送给侯爷?
辛夷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当下就摇头否认,“别猜了,反正不会送给侯爷。”
送给狗都不送他。
平日里装装羞涩倾慕的样子就算了,这块玉佩可是要真金白银花钱的,送给他岂不是浪费好东西?
她将兽纹玉佩收进绣了兰草的袖口,身姿袅娜的从桌案前站起来。
然后柔声朝着阿盈笑,“今日天气好,我想自己去圆子里走走,你就不必跟了。”
*
侯府里处处都是回廊水榭,花圃旁边的假山后便是湖水池塘。
闲暇时倒是个休憩的好地方。
只是沈如芥没想到自己路过时的不经意一瞥,竟会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女主裙裳素净,褪去了绣鞋罗袜,露出藏在襦裙底下的白玉趾足,望向湖面的眉眼微微恍惚。
然后就见她试探着伸出脚,往前迈了一步。
少年神色一凛,施展轻功飞身掠至跟前,直接提着女子的腰间绸带,把她带离湖边。
辛夷还没站稳,就听到对方的指责训斥。
他语调冷得刺骨,一点情面没给她留,“嫂嫂这是疯了?就因为听了两句绝情的话,就失魂落魄要死要活,不觉得自己蠢么?”
辛夷:“啊?我没有……”
“事实都摆在面前了,难道嫂嫂还要狡辩么?”
少年的眼底透出嘲讽,像是她方才的愚蠢行为多么令人恼火,“下次想投湖的话,劳烦躲远一些,我也不必自讨没趣的跟着做蠢事了。”
辛夷:“……”
他看起来好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投湖呢。
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眼眶红红的委屈望着他,“我没想投湖,是玉佩不小心掉进池塘里了。褪去鞋袜是为了把它捞起来。谁知道刚想弯腰去捡,就被二公子拎得老高。”
“……”
这下换成他说不出话了。
沈如芥的视线落在女子伶仃白净的脚面上,还有她不自在蜷缩的可爱无措脚趾。
沉默片刻,终是有些自暴自弃的开口,“捞什么玉佩,我替嫂嫂去捞。”
辛夷却没立刻回答,而是弯起眼睛盈盈一笑,赤着玉足走近他。
漆眸里清晰落着他的影子,语调柔柔的,“所以,二公子刚才是在担心我?”
少年的唇抿得更紧了。
他想说不是,但就连自己都没办法解释刚才下意识救人的举动。
会是么?
会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在担心她么?
辛夷本来只是想暗戳戳的撩拨两句,没想到看他的反应竟然像真的默认了。
她受宠若惊之余,将笑涡抿得更深,“我知道二公子是个好人。”
沈如芥听完她的好人论后,没说什么,转身走到她先前所站立的池塘边上。
视线扫视一周,不费什么力气的就将那块儿玉佩从水底捞了起来,然后走过来,递还给她。
辛夷没接,秀丽端庄的小脸上,一双娇怯的眼睛望向他,“我先前留意过,那些世族的公子们都喜欢在身上佩戴玉佩,用来祈福辟邪……”
说到此处顿了顿,“但我看见,二公子似乎没有。”
沈如芥当然没有。
因为从小到大无论侯府里有什么好东西,就算主子们高兴了赏给下人,也不会轮到他。
辛夷迎着少年僵硬茫然的视线,将那块儿兽纹玉佩塞到他手上,笑得静谧温柔,“这个是送给二公子的,特意挑选了驱除邪祟的纹样,以及相对应的生肖属相,希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如芥自然到最后也没能拒绝。
虽然他收下时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但辛夷只注重结果,礼物买来最重要的就是能送出去,肯收下就算成功。
等到她回到别院,才知道刚刚沈归差人来过,送了一堆补品和名贵药材。
并且给她留了话,说是过几日的诗会想带她一起去,让她不要久居深闺忘了和世家间的交流走动。
辛夷知道那个所谓的诗会,曲水流觞,附庸风雅,是达官显贵之间的聚会,在这个朝代很是盛行。
不过她不明白,沈归为什么忽然想起来她了。
系统提醒:“应该是知道自己错怪你了,又拉不下脸面跟你道歉,所以用这种手段来示好吧。”
“而且在郑妩嫁进侯府之前,对你好点总是没错。”
呵,渣男的一些手段。
辛夷本来还有点儿不太乐意去,直到她听说,沈如芥到时候也会跟着去。
手上翻看人参当归的动作微微一顿,皱起了眉:他去做什么?别说是为了展示家族和睦、手足情深,她可不相信沈归会如此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