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胡三皇子被迎回乐门,就被划了封地,抬为瑞王,邶国一时间有些坐不住了。
原本就是听说晋帝要在邶国境内杀了质子胡皎以此讨伐邶国,谁知这胡皎竟然被接回晋国封了瑞王。
一时间邶国军营内气氛十分紧张,原本说晋帝要在邶国境内杀了胡皎嫁祸邶国。结果晋国却说的名正言顺,说是邶国派军追杀胡皎,他们这才占了乐门迎回胡三皇子。
邶国将校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乐门被夺,两国关系彻底恶化,邶帝拓跋炜拨了几位上将,几位上将亦是请了军令气势汹汹而来,势必要夺回乐门,进兵晋国。
胡皎说完这些,神色也有些愁:“乐门如今的实力其实不太适合开战,一来北地苦寒,作收难以饱腹,二来此去又是临近冬季。”若梧州一乱,逃难路上要被冻死多少人……
仲吾先生长叹一口气道:“但晋帝等的就是晋邶开战这一天。”当年是因为晋国遭前后夹击,为了避战这才与邶国谈和。
如今南下基本收复,早就能腾出手对付邶国了,更别说如今邶国新君登位,朝中势力不稳。
“我本想修书一封与邶帝谈和,可父皇主战,却又不得不歇下,故此纠结,才来叨扰先生您。”胡皎俊秀的面容上愁色如云,眸色沉重。
仲吾微微沉思不太好言语,只将目光移向旁侧的姜旒:“旒儿你可有什么想法?”胡皎顺着仲吾的目光也看向姜旒,一时间有些看呆。
姜旒自从回来乐门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不再戴人皮面具,装扮也换回了女装,毕竟璧琰阁少主的身份不能再用,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姜旒看懂了仲吾眼里的微妙,开口道:“在我看来,晋帝给的这个乐门十五郡就是给我们准备的一口棺材。”
姜旒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水,看向胡皎,面色也有一瞬的惨白,他只觉得心口被重重捶了一下:“姑娘何出此言。”
姜旒眼底薄薄的冰凉浮漫上来,直直看着胡皎的眼睛:“瑞王,您这才回了晋国,那位就立刻给了您封号封地,还是最难坚守的北境。您要知道就算你与邶帝有私交,也不可能谈和,您信不信,只要您欲与邶国谈和的信件飞往上京,我们就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证。”
胡皎愈听心中愈凉,姜旒的话像兜头泼来的冰水,瞬间让胡皎从发尖凉到了脚跟,胡皎只觉得头皮一紧,唇齿发干:“我……”
“所以王爷,我们必须想方设法回到上京,在这北境您的性命不是握在自己手里。”姜旒看着他惨白的面容和逐渐有些颓丧的神色,只拿出一封书信递给胡皎:“您先瞧一瞧吧。”
胡皎接过信件打开一看,眉头越蹙越深,他的母妃张昭仪,死了……
“既然他无情,也不能怪我无义。”胡皎面色深沉,闭了闭眼努力提起精神来,他向来信奉喜怒不形于色,姜旒却从他微红的眼角看出了几分他内心的痛苦之色。
此时,胡皎心中对晋帝唯一的一丝情感也彻底消散,压抑了十年的怨气也一层层翻涌上来,好似要将他吞没。
胡皎看向仲吾和姜旒,起身行礼:“还请旒儿姑娘和仲吾先生给我指一条明路。”仲吾见他神色认真,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瑞王殿下又何必行此大礼。”仲吾立即将胡皎扶起,叹了口气道:“既然那位当瑞王您是他的一步棋,那您就要彻底摆脱他的局,反子为主。这次晋邶既然彻底撕破了那层窗户纸,这一战是不可避免了。”
胡皎垂着眼,点头:“我原本在邶国收拢了不少势力,不过这次为了收复乐门,折损了不少,这儿又有镇南侯萧斛,我一时间有些不知从何处入手了。”这前有狼后有虎,如今他又没什么势力,真可谓是寸步难行。
胡皎担忧的正是姜旒所担忧的,她道:“我记得镇远侯给殿下您下了帖子。是两日后,镇南侯府上设宴举庆夺下乐门?”姜旒一双漂亮的凤眸看向胡皎,胡皎看着她瓷白如玉的面容微微一愣:“确有此宴席。”
仲吾也微微点头:“如此,便由你陪瑞王一同出席,保护殿下安危,顺便会一会这个萧斛。”仲吾自是不好出席这个宴会,但是又不太放心瑞王独去,他身边如今多是镇南侯的人,始终是放心不下。
胡皎十分满意,觉得甚好:“如今邶晋正在对峙,先看一看这位镇远侯,到底是何打算。”仲吾点点头,胡皎便告退了。
送走了胡皎,叔侄二人在檐下站了许久,各有心事皆是沉默。
见姜旒也要走告退,仲吾道:“旒儿你的身份不得再用了。”就算璧琰阁被灭,她却是刺杀过晋帝的人,这个身份确实不宜再用了。
姜旒面上的笑微微僵住,只道:“姜旒这个名字乃是师父所取,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不能弃名。”
仲吾知道她师父走了,她心中对晋帝是怨恨滔天,一时间有些不忍心说下去!
他消瘦而轮廓分明的面容之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因为他面色深沉,而显得愈发深刻,仲吾的目光没了往日的锐利,反而透着一股看不见底的沉静。
姜旒握着手,指节泛着白,仲吾的眼神自她指间移开,道:“旒儿,你在姜国时叫什么名字?”姜旒握着的拳微微一僵,看向仲吾。
姜国时?
她都快忘了,只记得她到璧琰阁时还不到十岁,那时师父就和她说,她生来就是做杀手的命,生来就是杀晋帝的人!
于是赐姓为姜,姜国的姜,赐名为旒,冕旒的旒。
师父是姜国皇室后裔,是个出色的公主,与仲吾和褚旭师出同门,自从接管了璧琰阁,她的目标就是杀晋帝,而褚旭却不知怎么的叛变了……
至于到璧琰阁之前的事,她如今也不愿再回想,这是她每夜的梦魇,怎么又可能忘得掉。
“我在姜国时,叫季云舒。”姜旒说出这个名字时,自己心中也不禁一缩,她眸中带着层层叠叠的痛只垂眸掩去,仲吾却微微点头。
姜国人取名字喜爱寄托山海万物,云舒,承载着季父对女儿的期许,是个极好的名字。
仲吾开口道:“旒儿,你以后,就用自己的真名吧,你师父执念太深,连带着你,也给自己设了太多禁锢,我们做这一切,不仅是为了你的师父和父母,还有天下千千万万同你一样的孩子。”
他的神色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墨黑的眸中似有能包容万物的慈爱。
当年璧琰阁中只留两个人,原本该是仲吾和楼听寒,可楼听寒却一直不满仲吾的这一套说辞,她对晋国的恨已经超越了她复国的决心,只一心想杀了晋帝,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于是她帮助褚旭在师父面前赢了仲吾得到了留在璧琰阁的机会,仲吾先生便就建了傲雪山庄从此归隐了!
直至许多年之后,二人的关系才有了缓和,这才恢复了往来。
姜旒知道这些内情,但仲吾师叔说出这些话还是让她忍不住的想说几句。
“师叔,您说的不错。可我师父也没有错,她被灭国,亲人全部受辱而死,她只是想为亲人报仇。”她的母妃是尊贵的姜皇后,姊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却被晋帝发配充为军妓,男丁全部斩首鞭尸,这对一个公主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仲吾只是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落寞,还带了些姜旒看不懂的神色:“我知道她要复仇,但恨意已经占据了她的一生,她这一生除却在姜国皇室的那几年光景,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楼听寒日日夜夜只想杀了晋帝,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亲选的心腹会背叛她。
仲吾有些恨铁不成钢:“复仇?她是为自己复仇,却就丢了璧琰阁上下几千余人的性命,他们是多么困难才在那些考验之中活下来。”
他负手而立,神色沉沉看向姜旒:“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怎么才能登上的少主之位,你是那一批人里,活下来的唯一一个。”仲吾神色严肃,眼里的锐芒刺的姜旒红了眼。
这句话,让姜旒回想起来那几年地狱般的日子,璧琰阁的少主择选那次,整整一千名精锐杀手,唯独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回到了璧琰阁。
仲吾继续道:“我向来喜爱你这个晚辈,功夫练得好,脑子也转的快,就是在情感上迟钝了些,只认你师父教的那些死理,你好好想想吧!”仲吾气的吹胡子瞪眼,愤愤甩袖离去。
姜旒看着仲吾离开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股莫名的酸胀,这种感觉就像是上次张大人替他挡刀时那种感觉,姜旒说不清。
只是这次却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就是那种亲人一样的感觉,和师父对她那种冷硬的关心不同,好像是带了一些可惜和……心疼?!
“师叔,您可知道,我的父母哥哥,也是死在晋军手下,不论如何,晋帝的人头一定要由我取下!”姜旒似是在和仲吾说,声音却是极小的,小的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她看着仲吾枯瘦却稳重的背影,眼角微微泛着红。
师父没错,她也没错,但仲吾师叔也没有错,错的只是这个世道,没有人可以选择。
“师叔您放心,您的嘱咐我都记下了。”姜旒的声音不大不小,传进了仲吾耳中,老人脚步微微顿住,没有回头却红了眼,只背对着姜旒挥了挥手,就出了院子。
姜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个背影看起来似乎轻快了许多,姜旒看着那背影远走,直到消失,都没动分毫。
“阿姐,您怎么一个人在此处?”灵溪自长廊过来,发髻灵巧可爱,只别了一支镂金蝴蝶钗,她生就一张圆润可爱的小脸,仿若初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一双杏眼圆而有神,眸下神采好似炎夏里一汪潺潺水流,让人眼前一亮。
姜旒许多天没见她,感觉她变了些,似乎圆润了不少。
她道:“方才同师叔说些事情,你怎么过来了?”张灵溪笑着上前挽住了姜旒的胳膊:“我本是想来找阿姐散散心,不过我表哥让我给您带了帖子。”
自从胡皎回了乐门,姜旒便把她送回了胡皎府上,他们打打杀杀惯了,灵溪一个小女孩,虽功夫也有一些,自己却始终不放心她的安危。
在胡皎府上,倒是能让姜旒安心些。
说着灵溪将手里的帖子递给了姜旒,笑眼弯弯:“后日镇南侯府设宴,表哥说要请姜旒姐姐同他去一趟。”姜旒接过帖子一看,是墨水方干的气味儿,带着些微微的湿濡。
姜旒把帖子合上,眼神落在看着帖子上坚毅有力的字体之上有些意外。
先前师叔已经说好了,本不必再同她说她也会去了,这会儿又让灵溪送了帖子来,倒是守礼。
“对了,表哥还让我带了些礼物来,已经送去阿姐你的院子了,我带您去看看。”灵溪开心的拉着姜旒往她的院子赶,笑的可爱。
这边逗鸟的仲恺却就被这脆如银铃的声音吸引,撇眼看了下去,见是一穿的俏丽陌生的小姑娘。
细看目光停留在二人挽着的胳膊上,一时间有些腹诽:这丫头,什么时候与人这般亲近了,真是难得……
看着二人走远,仲恺微微沉思了一会儿,也有些坐不住了,只将手札揣回怀里,叫了佣人道:“带我去找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