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妈妈猝不及防地走了进来,将阮音那点天马行空的游丝给打断。
她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容妈妈。
她的唇不知何时已抿成一道直线,对容妈妈的不请自来有些不满,更何况,她还黑着个脸,活像人欠了她几吊钱。
“容妈妈这是何意?”她收回视线,懒懒地闭上眼假寐。
容妈妈见她如此,登时气血翻涌,先是蛮横地拉过她的手,查看她的守宫砂,又往手上沾了点唾沫使劲搓了搓道,“世子碰你哪了?你到底知不知廉耻?”
阮音被她一句不知廉耻给气笑了,也寒起脸抽出了手,掏出手绢擦了擦胳膊,掀开被子起身道,“原来容妈妈是来兴师问罪的?”
脚心刚要落地,却“不慎”踩了容妈妈一记窝心脚,这才装模作样地捂住了嘴道,“哎呀,您老人家怎么站这儿?实在是对不住,才刚起身,迷迷糊糊的,一时踩错了地。”
容妈妈被她踹得趔趄,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捂着胸口直喘气,“你……你这个狐妖媚子,我就说你不老实,这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阮音心头冷笑,脸上却做出抽抽搭搭的姿态来,一抽一泣道,“容妈妈好没道理,我在屋里睡得好好的,你冷不防地到我面前来,二话不说就扣了我一脸屎盆子,敢问我做了什么,何以当得你左一句不知廉耻,右一句狐妖媚子?”
容妈妈见她端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你就是这样勾引世子的?”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哪个男人能不动容?
阮音见她说话愈发不客气,心想也好,自己也不必在乎什么约法三章了。
成婚这些日子,她老实本分,却纵得这恶奴更加得寸进尺,退一万步讲,她才是与世子拜了堂的人,同床共枕也这么久了,除了名字,她与他怎么就不是夫妻了?
容妈妈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曾夫人远在青源,又如何能威胁得了她?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找个原由把她打发了,坐实了这段关系。反正是阮家欺瞒在先,又怎敢将此事闹大?
一念起,她只感觉到胸前有灼热的血液流过,浑身的寒毛都兴奋地竖起来。
她眼刀斜乜着容妈妈,一字一句道,“容妈妈说话实在难听,我是个娇弱女子,力气上又比不上男子,世子他一时兴起要对我做点什么,我还能以死明志不成?”
容妈妈自然也能听出她恃宠而骄的语气,忿忿地咬了咬牙道,“好,那你是承认了,他看了你的身子,还是摸了你哪儿?”
“容妈妈不如直接问世子吧,”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才抬眸对上容妈妈的眼,佯装无辜道,“对了,不知妤娘可有下落?”
自然是没有,否则阮家早就有动静了。
容妈妈见她眼神还是一如往常清亮,却又多了一丝坚毅,她心湖微震,她竟然不怕她。
这么多年把唯唯诺诺装得毫无破绽,这该是有多深的心思啊。
她警惕地看着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妤娘和那褚少游也私奔了好些日子,也不知道过得惯不惯……”又不知她可曾后悔?
容妈妈却品出她的另一层意思,她将清白的重点转移到大娘子身上,借此洗脱自己,何其歹毒。
“大娘子在家时,你若肯多关怀些,她也不会逃婚出走!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大家闺秀,总不至于喜欢过上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定是那褚少游胁迫她的,只求她平平安安的,快点回到夫人身边来。”
阮音叹息一声,容妈妈不愧是跟在曾夫人身侧多年的老奴,两人的嘴脸如出一辙。
她倒有些同情起妤娘来了。
逃离了这个家,她的日子有好过些吗,倘若褚少游真是个上进好学的,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白手起家,也未为不可,要是他并非良人,她也不过是逃出龙潭又入虎穴罢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她却不想再度忍让了,当初是曾夫人强摁着她上花轿,如今被羞辱成□□的也是她,她已经想明白了,与这些胡搅蛮缠的人在一起,就不能试图与她们讲道理。
反正世子又怎么不能够与她日久生情呢?
想到这层,她浑身鸡皮疙瘩凸起,她从小到大对“情”这个字没有过憧憬,然而她对世子妃的头衔却很满意,每次出门,建京的那些贵妇们争相结交,她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躲在后宅的二娘子了。
她活成了妤娘,甚至比妤娘所拥有的还要多。
没有人想往回走,她也不想再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做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
她并不道破,只敷衍道是。
容妈妈趁机又说了她一回,这才得意地踅了出去。
直到她壮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阮音眼前,她才闭上眼,暗暗拿定了主意,将绮萝唤到跟前来。
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淡淡地问,“方才你跟容妈妈说了什么?”
绮萝瞳孔一震,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您打水净了脸,又……又躺下了,也不知为何,她老人家一下子就变了脸色……我是真的……没……”
她的眼神悠然地从她脸上扫过,朱唇微翘,“既是无心,又为何抖成这样,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话音刚落,绮萝便改口道,“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好,既然你已经知错,那我便原谅你,但是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世子妃请说。”
她唇边依旧噙着笑意,眸色却晦暗不明,“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不算你的主子?”
绮萝毫不犹豫道,“当然是。”
“那么与妤娘相比呢?若妤娘回来,你是忠于旧主,还是认我这个新主?”她懒懒地抚着裙褶。
绮萝眼神闪烁了一下,嗫嚅着开口,“世子妃,为何……要这么问?”
阮音抬起眼梢看她,凌厉的眼神像是化成一支箭矢射到她心里去,半晌,才缓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妤娘能和我换回来吗?阮家人糊涂,莫非你也糊涂了?且不说外头风吹日晒的,你如何能保证妤娘还是那副细皮嫩肉的模样?又或者……大了肚子回来,岑家也愿意认下这个不清不白的骨肉?”
她的声音依旧和风细雨,却又蕴藏了一丝锋芒。
绮萝没想到,她能剖析得如此透彻,再看她姿态优雅地端坐在那里,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连背都挺不直的二娘子了。
王府对下人宽厚,谁又愿意在曾夫人手底下战战兢兢地侍奉主子?大娘子虽然与她有十年的主仆情谊,可……
她咬咬牙,逼自己狠下心来做出决断,“世子妃,奴婢以后只认世子妃一个主子!”
“好。”她知道她和妤娘情同姐妹,可毕竟自己在岑家也离不了她,只要妤娘不出现,她倒是不必担心她叛主。
“既然你已有了选择,我眼下有一项重任交给你,只要你尽心去办,事成之后必然少不了你好处。”她说着摸了摸鬓角,有了底气,腰杆子也更挺拔了。
绮萝垂眸道,“世子妃请吩咐。”
“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先问你,你可省的容妈妈家里头的情况?”
绮萝想了想,仔细道来,“这个……容妈妈的丈夫原先也是在咱们府上的老余,因能算会写,得夫人器重,便将他调到城南的铺子做账房先生了,听说她还有个儿子,也是理帐的一把好手,如今也跟在他爹身边,虽是奴才的身份,可出门喝酒,一身衣裳都是新裁的,体面着呢……”
阮音一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有了个大概,账房管事可是油水多的位子,怪不得容妈妈到了王府,这新裁的衣裳可是越来越多,腰膀子也越来越圆了。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作为她的把柄,要想名正言顺地将她赶走,她必须要寻一个合适的理由和时机。
想到此处,她转头又吩咐绮萝,“你近来多留意打听一下容妈妈和谁亲近,和谁积怨,注意别打草惊蛇。”
绮萝一听便知道她要动手除掉容妈妈了。
容妈妈那人目中无人,在其他人面前还装装样子,却把她当成小丫鬟使唤,不说别人,绮萝对她心头就颇有怨言,也只有避着她不在的时候跟其他小丫鬟牢骚几句罢了。
现下主仆俩一拍即合,她哪有不干的,当下便轻快地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