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嗤之以鼻:“你确定?”
流玉被她一说,也不很确定:“他听厨子说,今晚这群人里,谢大人的样貌可是出类拔萃的,女首领眼又不瞎,当然选他。”
平安惊慌地去看自家娘子,见她笑着摇头,又持着算盘拨起来。
流玉有些挫败:“我十文钱听来的呢,被骗了吗?”
霍娇笑道:“一个小小的番族女首领,寨子里统共不晓得有没有几百号人,想让招讨使和亲,这不是笑话吗?”
就是西州公主,还得先问问杨寒灯同不同意呢。
霍娇突然想到谢衡之临走那晚……
她有些脸红,谢衡之还是个雏儿呢。这些人若是知道了,不得笑死他。
过了三更天,隔壁酒楼的宴席才算结束。
女首领带着一个男人出来,似乎是个武官。
霍娇看见他的脸,自然不是谢衡之,还好也不是刘雪淮。
又过了很久,谢衡之同于运使一起出来了。他仅穿着青衫色单衣,骨骼匀停,身形挺立。于运使东倒西歪地走过来,谢衡之便扶住他。
她能想象出,谢衡之一边心里嫌弃臭气熏天,一面又要假惺惺的应付这酒鬼。
平安已经睡着了,霍娇一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这几日他太忙了,等等吧。”霍娇喃喃自语。
往后几日她都不太出门,除了安排平安外出办事,就是在窗口看醉仙楼的人来人往。
这样的宴饮,持续了好几日,谢衡之不是每次都在。
流玉常来找她,有一日她忽然对霍娇道:“暗路的事,娘子还记得吗?”
霍娇为她斟茶:“姐姐有消息吗?”
流玉道:“我听说延州这边近来也不严苛,只要银子给的够,又有担保人,上面的人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真的?有人去成西州了。”
流玉“嗯”声道:“到底是那几个京官不懂事,刚来时不上路子。这会儿又是笼络番族,又是招兵买马,银子不够了,知道着急了吧。”
这位娘子造谣的本事,霍娇也见识过多回了,她笑吟吟听着:“也是。我听说这一收拢,不少两国边境的番族都挂上了汉旗,一共能有一万多人呢,这么多人每日一张嘴就是要吃饭。缺钱不奇怪。”
流玉安慰道:“出城上下打点,的确是笔巨款,不过往来西州和延庆路,买卖都是独一份的,顾客又多是皇室宗亲、达官显贵,所获更是暴利。”
“皇室宗亲?”霍娇将这词在心头琢磨。
难道谢衡之放松关隘,是想在走暗路的商队里面安插暗桩?
还真有可能。
她从手腕上拿下个玉镯子,塞到流玉手上:“这是托汴京首饰铺子的老板,从滇池挑来的上等货,我带不出那个韵味,还是送给姐姐好了。”
流玉推辞了一下:“这怎么好意思呢!”
霍娇捏着她手腕,直接塞进去:“这一路来,多亏姐姐和姐夫护送,我若以后想留在这附近做生意,不还是得请你们牵桥搭线?昨日我在前街看上一家铺子,正想请你们替我去掌掌眼。”
流玉做勉强姿态收下,胸中心花怒放,她早看上霍娇这漂亮镯子了:“好,以后妹妹的事,便是我们的事。”
霍娇带着面纱下楼,流玉见她带着好看,也从一旁的摊贩那里买了一条。二人还没走到铺子那里,便看见有小贩骑着驴,边走便叫卖:“小报,小报!西捶进犯,十个铜板一份!”
流玉拦住他的驴:“别跑,西捶进犯哪里了?谁赢了?”
小贩朝她翻了个白眼:“跟你说了你还买吗?欲知后事如何,请掏十个铜板。”
霍娇摸了二十文给他,拿了一张小报:“小哥,是哪家书行出的小报?”
小贩一见她是懂行的,接过钱小声道:“白家书坊。”
也来了好几日了,霍娇已经摸清了不少事儿。譬如这个白家书坊,背后最大的东家,是位本地官员的家眷。
霍娇展开小报,同流玉一起读起来,周围立刻挤上来一圈看热闹的脑袋。
“写什么了?打哪儿了。”
“谁赢了?”
“……”
流玉瞬间明白了,方才小贩为何翻她白眼。她忍着性子道:“西捶人看见我们收编番族,势力越来越大,这可不是按捺不住了?主动出击,结果被刘雪淮将军以少胜多,打了个落花流水。”
霍娇看着小报,上面详细写出了刘雪淮胜利后,大部队向前推进的土地范围。从刘雪淮来延庆路至今,附近州府一向打得有来有回。即便胜利,也多是击退敌方进攻,少有战线前推的情况。
这样子,刘雪淮是要领大军功的,王皇后那边的几个叔伯兄弟,看着不会眼热吗。
不久霍娇又买到一份小报,写得与前一份有不少出入,但提到了一个新消息:延州人打算在城外建筑堡垒,巩固战线。
在一旁蹭报的阿爷听完霍娇念的内容,颇为赞同:“真的有可能哦,这几个京城的官娃子来了,自带不少工匠,整日的砌城墙,而且起得特别快。”
“转运使于大人,在延州不是住了好几个月么,听说他是工部的。还有谢大人,原先不知道做什么的,对修城墙很在行,日日都要去监工指点。”有人认得壮城工。
霍娇拢了拢衣襟,突然想到那本写满注解的木经。流玉贴过来同她说话,让她思绪回神:“这大概又要办庆功宴了,我们已经同醉仙楼搭上关系,带来的这批货,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霍娇盘算着将手头的货出完了,再凑点就能盘下铺子了,被打了个岔,忘了木经佛事,开始在心里算账。
几日后,果然又开始在城中摆起庆功宴,流玉那日去送货回来,着急慌忙的来找霍娇:“妹妹们,十万火急,帮个忙呗。”
平安正在给她梳头,已经打算睡下了:“怎么了?”
流玉道:“晚上醉仙楼的掌柜从庆州请来一组女乐,有四位姑娘嘴馋吃坏肚子,方才突然上吐下泻,她们怕回去被东家罚,请掌柜找人顶替一下。”
平安诧异道:“不会要找我家娘子顶替吧。”
霍娇是吹拉弹唱什么也不会的,她为难道:“不是不想帮你,奴家实在是没这个本事。”
流玉见霍娇态度软,劝说道:“她们十几个人呢,少了四个太显眼,只要有年轻娘子凑个数,抱着乐器摆个样子就行。拜托拜托!”
听着是挺简单的小忙,但晚上万一有谢衡之在,她抱个琵琶往下面一坐,不就露馅了吗。
流玉知道她不爱露面:“娘子放心好了,隔着屏风呢,只能看见个虚影。”
她们过去时,宴席已经开场许久,流玉麻利换上衣裙,见霍娇和平安面面相觑,她不解:“娘子怎么啦?”
霍娇委婉道:“这衣裳穿着不会冷吗?”
流玉央求道:“里面很热的,不会冷。”
平安是个老实孩子,她指着后背的大洞:“这个也太漏了吧。”
流玉就差跪下了:“两位姑奶奶,求求了,临时实在没处儿,找两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么。难得能卖掌柜个人情,我今后一定记得两位的大恩大德。”
霍娇被逗笑了,她把衣裙套上:“好了好了,就帮你这一回。”
三人跟着千恩万谢的掌柜入场,如流玉所言,女乐们在不起眼的位置,与宾客以一盏屏风隔开,只能看见一个剪影。
流玉十八般乐器都很精通,顶上了中间的位置。霍娇和平安什么也不会,分别抱着琵琶和手鼓,坐在琵琶女和手鼓女旁边充数。
乐声响起,流玉见霍娇假模假式地动着手指虚弹,从剪影看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宾客席间忽然一片喧嚷,隔着屏风,霍娇模糊看见人群围着一名男子,进来入了主宾席,亲卫为他脱去披风,正是谢衡之。
谢衡之与众人寒暄完毕之后,继续一脸冷恹恹地独自吃菜喝羹,应当是这么晚了才吃上饭。
霍娇心里酸涩,在汴梁,就是再忙,回家也能吃上口热菜的。
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扛得住呢。
她恨不得冲出去,把他好好教育一番。
宴至酒酣,靠近女乐的几个官员说话渐渐没个把门。
“我听说刘将军这回立了功,任经略眼红的紧,是不是真的啊?”
“十有八九是真的,听说吕都知给谢大人送急信来,应当是给他提前知会,搞不好要换防了!”
为防止武将专权,各地换防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刘雪淮这样的中层武官。霍娇心头一紧,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起色。
“换谁啊,不会拿刘将军换王行简吧?”
霍娇想起素素的叮嘱,感到一丝无力。不用提醒,谢衡之也肯定早就知道王行简是什么德行。但那又如何,顶层博弈,谢衡之又有什么办法。
两位官员还在窃窃私语。
“也别太悲观了,于运使不也是任经略的人吗?”那人咋舌:“你看看现在,被那小京官不知吊着什么饵,收拾的服服帖帖,一天到晚谢老弟谢老弟的。”
几人哈哈大笑,霍娇边忙着假弹,边在人群里寻找谢衡之。他也喝得不少,只是他喝多了也不上脸,仅耳根微微发烫。
忽然,这次与刘雪淮一同立下战功的番族首领站起来。他讲了几句场面话,接着一拍手,献上最后准备的余兴节目。
一群美丽热情的番族女子走上来,分别揽住醉醺醺的官员们,要带他们下场休息。这首领十分贴心,还为那位女首领准备了绝色少年。
谢衡之和刘雪淮正站在一处,忍着酒劲说话,忽然被两名女子缠上,都吓了一跳。
谢衡之很快平静下来,任凭那番族女子缠着,坐下继续喝酒。
酒杯空了,谢衡之轻扣空杯,那女子赶紧绕到案前为他斟酒。
谢衡之凌厉的眼风悄悄扫过,沉声道:“就坐那。”
番族女子吓得一激灵,哪还敢乱动。
霍娇只能远远看见一个女子搂着他,两人坐下后,虽隔着案桌,那角度似乎是贴得极近。
她有些吃味,忍不住在心里轻声斥他:“色胚。”
不多时,有人搂着番族女子离席,醉仙楼内本就有客房,庆功宴早就安排好空房,供客人们酒后云雨。
刘雪淮早早尿遁离场,谢衡之待宾客走了小半,也跟着离席。
番族女子很害怕这位凶神恶煞的谢大人,她进退两难,用不怎么流利官话询问道:“谢大人,我待会儿是……?”
谢衡之看了眼还在席上的番族首领,打算暂时不拂他的面子。
他揽着番女,去同首领打招呼:“多谢首领好意,小弟不胜酒力,先回去休息了。”
霍娇难以置信,她看着谢衡之与女子一起,跟随其余一些喝醉的首领及官员,走进了一间敞开的客房。
好在女乐的演奏也适时结束了。
平安火急火燎地看着霍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这家要是散了,她该跟着霍娘子还是谢大人啊?
霍娇放下琵琶,没有立刻跟随女乐门出去。平安小声道:“娘子,你安心去找谢大人吧,流玉娘子那边我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