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肩上的伤烟儿弄的吧?”
皇帝眸光犀利,视线落在裴斯年肩上。
李景司在旁神色一凛,下意识顺着目光看去,彼时裴斯年面无表情得站着,官袍被雨水打湿,唯独肩上颜色深了几许。
照理说是看不出来的。
皇帝的话无疑是个威胁,宫中宫外,万事万物逃不过他的视线。
裴斯年神色自然,“果然什么都逃不过陛下法眼。刚才在宫外确实同六公主起了争执,她拔出簪子要刺我,被我挡了下来。这伤是在奉命捉拿二皇子时不小心被流矢射了一下,并无大碍。”
皇帝无意探寻真假,漫不经心,“烟儿到底是重感情,老二也算陪着她长大的,倒也正常,你说的没错。”
诏书最后一笔写完,刘全德刚要接过来,却被皇帝一把按住,他反过来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裴斯年。
“文渊有功,就由你去宣诏书。亲兄弟,总要最后见一面。”皇帝道。
手足兄弟,让弟弟去宣告哥哥的结局,
哪怕只是试探,也足够杀人诛心。刘全德小心观察着裴斯年的表情,却发现后者毫无波澜,稳稳接住。
“臣遵旨。”
然而在接过圣旨的下一刻,裴斯年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再也支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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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沈临珏,行止失当,悖逆君亲,辜负皇恩深重,实为朝廷之大憾。为示惩戒,以肃朝纲,即刻将二皇子沈临珏圈禁诏狱,非死不能出。”
二皇子沈临珏,京察之际结党营私,狂悖妄为,勾结首辅,意欲皇位。
诏书宣告,沈寒烟正要出宫,却正碰上往她处跑的刘全德。
“刘公公怎么这么着急?又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不是。”刘全德停下脚步,喘了口气,“二皇...不沈
临珏已经押往诏狱了,是裴大人,裴大人晕过去了。”
刘全德见她皱眉,连忙解释,“奴才已经去找了太医,听说是被流矢射中,有伤在身,又淋了雨...”
什么流矢,那伤分明是她捅的。
“那便叫他好好养伤吧,我与他,过段时间就不会有关系了。”
刘全德怔愣一下,“公主,您什么意思...”
“我们两个会和离的。”沈寒烟一脸漠然,上了马车,“送我出宫。”
偏殿。
进去的时候便能嗅到浓重的血腥气息,裴斯年倚在榻上,面色惨白,好不狼狈。
太医在边上擦了擦汗,“裴大人也真是,被流矢射中第一时间就应该就医,哪有把箭拔出来去复命的啊,又赶上今日这天气,淋雨后的并发症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开了药方,吩咐人赶紧去拿药。
刘全德此刻匆匆回来,
裴斯年朝他身后看了看,没有人。
刘全德有些讪讪,“公主...公主她出宫了,说是...”
他看顾了一下左右,凑上前悄声道,“说是要和离。”
裴斯年原在喝参汤,一口气没提上来,开始咳嗽。
老太医在边上着急,“伤口该裂开了。”
刘全德满脸的歉意,知道裴斯年今天狼狈,主动道,“奴才将翠微斋给收拾出来了,要不您今晚就对付一宿?”
“不用不用。”谁料裴斯年竟一口回绝,放下参汤,“刘公公,我要回府。”
不止刘全德傻眼,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老太医胡子都在颤抖,憋出一句“荒唐!”
裴斯年仍然看着刘全德,“刘公公。”
语气不容置疑。
刘全德知道此刻多说无益,赶忙出去差人备车。
身边的小太监小心翼翼问他,“师父,为何不拦着点裴大人,他那伤可不轻啊...”
刘全德扫了他一眼,巴掌拍在他帽檐上,“你觉得拦得住吗?”
小太监委屈得泪眼朦胧,好在裴斯年上马车的时候不忘给他一个银裸子,这才又喜笑颜开。
刘全德瞥了小太监一眼,鼻子里哼哼,“出息。”
马车上,赵祎亲自驾车,几乎称得上风驰电掣,直到听见车里的冷嘶声,回头问,“大人,是不是太颠了,我驾慢点?”
“不用。”
裴斯年在车内闭了闭眼,再不快点,和离书可就要写好了。
沈寒烟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
一阵风刮过,沈寒烟觉得身上有些凉,打了个喷嚏。
夏盈忙过来给她披好衣服,却看见已然拟了几个字的和离书,吓得披风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沈寒烟皱眉,刚要说话,便听见院内一阵匆忙,小侍女跑来报信,“公主,大人回来了。”
“你说什么?他不是...”
他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回来的?
不等小侍女重复一遍,就听见外面好大的动静,沈寒烟瞳孔一缩,裴斯年回来了。
准确的说,是被抬回来的,脸色苍白,此刻却一眨不眨盯着沈寒烟,显然正在阅读沈寒烟的心情。
赵祎也挺不好意思,在宫里的时候,明明披了大氅就要往外走,眼下却这样,心思昭然若揭。
他小声对沈寒烟道,“公主,夫人,大人就拜托您了。”
说着把药方药材药膏往夏盈手里一递,“女眷属地,我们实在不宜久留,公主恕罪!”
说罢一溜烟全跑了。
沈寒烟眼皮跳了跳,什么意思?
让她上药吗?
此刻裴斯年神色恹恹,两世加起来都没见过裴斯年如此狼狈,倒是从善如流,眼下已经倚在榻上,露出被绷带缠绕的半边臂膀,血色依然明显。
“想要上药该去找郎中,从我院子出去。”沈寒烟下了逐客令。
“冤有头债有主,夫人捅了我,合该对我负责。”略带几分喑哑的声音响起,裴斯年抬眼,眸子黑漆,“一日不好,我一日不走。”
沈寒烟气笑了,“那我走可好?夏盈,收拾东西,搬到别院去。”
“来人,扶我和公主一起。”裴斯年也开口。
夏盈和一干侍女看着,左右为难,所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时不知道作何好。
夏盈斗着胆子,小声劝沈寒烟,“公主,我看那伤...可经不起折腾...而且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好,搞不好陛下已经知道您捅了裴大人。”
沈寒烟表情莫测,裴斯年在旁笑了一声,沈寒烟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些忍气。
夏盈极有眼色的带着众人下去,只留下两人。
沈寒烟看着裴斯年鲜血淋漓的伤口,深吸一口气,挣扎一番,最后索性还是取了药来,负气坐在榻上。
裴斯年轻声道,“沈寒烟,轻点。”
沈寒烟道,“要轻就出去。”
“真的很疼。”
那簪子结构不同寻常,有些倒钩的设计,原是为了方便盘发,可刺进身体时却比普通箭矢要严重得多,裴斯年脸色白得像张纸,倒不像是假的。
沈寒烟冷着脸,直接上手解他的绷带,裴斯年笑意敛去一半,如愿听见倒吸冷气的声音,沈寒烟将药膏摁在裴斯年的伤口边缘,“裴斯年,我搞不懂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二哥被囚,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裴斯年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抓过沈寒烟手腕,往里一扯,沈寒烟原本注意力都在药上,被这么一带,一整个猝不及防,往裴斯年怀里栽去。
“你干什么?!”
沈寒烟还知道避开他的伤口,裴斯年倒是不管不顾,一个反身,轻易便将人压在了身下。
血渗了出来,落下一滴砸在沈寒烟唇畔。骨节分明的指尖轻抚过沈寒烟嘴角,替她抹去了那滴血。沈寒烟瞪着一双凤眼,正要挣扎,裴斯年附在她耳畔,声音喑哑。
“你知道沈临珏是什么人吗?”
沈寒烟有点莫名其妙。
“废话,他是我二哥。”
“他不是。”
沈寒烟看着他,满脸的狐疑,伸手覆在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裴斯年伸手拨开沈寒烟的手。
看着她,“公主不用这么刻意,其实你早就察觉了才对。”
裴斯年的语气淡漠,拨开事实的方式直接了当。
“他是长公主与裴照卿之子,被皇帝认做皇子,但永无继位可能。”
沈寒烟怔了怔,却没有下意识反驳。
她想起之前李妃同她说过的话。
“二皇子是不可能做皇帝的。”
上一世,自己的二哥死于谋反。
叫一个根本没有夺位希望的人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以为自己有机会,却发现一切只是一场空。
而从头到尾的,无论是重用还是试探,都不过是考验他到底是不是个合格的磨刀石。
很可惜,他不是。
这次,会不会...从头到尾也是父皇的一场试探?
“与其让他走上老路,倒不如得个贪赃的罪名,早早收场,也好捡回一条命。”
沈寒烟停止了挣扎,似乎想要反驳,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一切的一切就这么不谋而合,圈出一个难以接受的真相。
裴斯年墨色的眸子像个旋涡,“他现在有命在,是因为我。”
“假设你说的是真的,可你为何救他?”
“如果我说因为你,公主信吗?”
“不信。”
沈寒烟回答得很果决。
死对头之间,合作都已是勉强,怎么可能是因为顾忌她的感受。
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