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坐正了身子。
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沈寒烟说的确实直插要害,皇帝看着她,若她是个皇子,凭她的能力,能帮他解决很多现在理不清的麻烦。
可惜是个要和亲的公主。
过了很久,皇帝终于点头,从帝王的角度,自然要将利益最大化。
“好。”
沈寒烟俯身,深深一拜,“儿臣遵旨。”
踏出乾清殿门,沈穆容站在殿外,抱臂不怀好意得看着沈寒烟。
“找父皇哭也没有用,妹妹,我劝你认了。”
沈寒烟并不恼,歪头看沈穆容,“时间还长,你怎么觉得就定是我呢?”
说罢对身边夏盈道,“去收拾收拾,七日后启程。”
沈穆容一脸狐疑,“你要去哪?”
“黄淮。”沈寒烟微抬下巴尖,故意道,“当你偏安一隅的时候,我在为百姓生机担忧,你说,等我差事办好了,父皇更舍得叫谁去和亲?”
在沈穆容恨恨的眼光中,沈寒烟幽幽道,“万事没定,不要太得意。”
六公主作为此次特使前往黄淮的事,不出一天便传开。
“这是要将人所有的价值都利用干净啊...”知道消息后的柳长歌如是说。
“便是前朝官员去都未必能搞定的东西,派六公主去,这如何合适?”李景司气得便要递入宫牌子,却被柳长歌拦住了。
“你不能去。”
“为何?”李景司问。
“去黄淮,必是六公主自己的主意。”柳长歌慢慢道,看向远方的不知何处,“若是协助治水一件功劳不足以皇帝同太后撕破脸,那便多来几件壮壮本钱,这步棋虽铤而走险,却是她翻身的最后机会。你去拦,拦得了她去黄淮,能拦得了太后下旨联姻吗?”
李景司不说话了。
过了好久,他终于道,“黄淮路远,怎能叫人不担心。”
“六公主的胆魄,常人所不能,远嫁漠北,当属明珠暗投。”柳长歌拍拍他的肩,“此事没人能救她,公主只能自救。”
半月后,沈寒烟踏上去黄淮的路途。她无比清楚,除了自己,真的没人可以依靠。
依靠母妃?她恨不得亲手送自己和亲讨好太后。
靠父皇?若是有用,一开始他便不可能叫太后定下联姻人选。
说到底...
她向来崇敬的皇上,也不过如此。
对前朝把握不住,无力辖制外戚,可用人不多,知心者甚少。
什么九五之尊,不过是孤家寡人。
再掀车帘,车外土地泥泞,再不远处是仍然滔滔的江水,入耳皆是细细无力的呜呜哀嚎,活像是一群困兽。
沈寒烟不忍的放下帘子,马车吱呀得在泥泞路上前进,突然停了下来。
过了半晌,有视侍卫过来,“公...小姐,有人拦车。”
不等他继续说,沈寒烟就听见外面有人在低声哀求,“贵人贵人...求您赏点东西吃吧,一家五口,七天没有水米沾牙了...”
“赏。”沈寒烟闭了闭眼,如此的惨景,和京城的歌舞升平,感念龙威,简直天上地下。
不管这次能不能转圜联姻的事,她都觉得这趟来对了。
必须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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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路上侍卫林立,又或者沿途百姓已经无力乞讨,亦或者打劫,这趟断断续续得,居然也到了受困最重的黄淮吉岸州。
沈寒烟初步定下的,是从吉岸向外沿途开展。
奈何刚到吉岸州,就遇到了严重的问题。
此地受灾最狠,奈何纵深太里,不说没有救济,便是有赈灾粮,不等进来,也会被沿途县镇瓜分干净。
吉岸的知府齐子期见到沈寒烟,如蒙大赦,感动得实在不像样,听闻六公主亲临,就要给沈寒烟跪下。
“朝廷...朝廷果然没忘了我们。谢陛下隆恩体恤。”
沈寒烟看着他,心底叹口气。
本是上上届的京考探花郎出身,奈何不结党不营私,便被打压到了这么个偏远地方来。
但凡皇帝真如他所说隆恩体恤,又怎么会把人丢到这几年不管不问?
但她口中还是道,“自然,父皇心里一直记挂着黄淮的灾情。”
寒暄客套过后,便要着手正经事,当务之急,是要去临近州借粮。
齐子期苦着一张脸道,“公主,不是臣不去,只是这粮,实在是借不到。”
“临州我看受灾不大,自古以来也都富庶,按理说有余粮,为何不借,难道要眼睁睁见人饿死?”沈寒烟皱眉。
齐子期苦笑,“这等荒年,粮比金贵,怎会外借,不抢我们的赈灾粮便不错了。至于抢来的粮食何用?”他道,“全都拿来外贷了!”
现场一片安静。
沈寒烟身子一正,“荒唐!拿赈灾款放贷!够杀他淮云知府一个来回!”
齐子期惨笑,“那淮云知府陆清乃京中徐大人的远方,自然有恃无恐。”说着他再次跪了下来,“臣,恳请公主出面,不说借粮,只叫他们把扣下的粮食还我们就行...”
见他如此这般,沈寒烟心中很不是滋味,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此事既然点明了,自然当查。”
...
“不好了知府大人,圣上派了特使,是六公主,听说去了隔壁州!”
淮云州,知府官邸。
小吏匆匆忙忙得跑进来,踉跄了一步跪了下来,淮云知府陆清漫不经心抬眼,“何事这么慌张?”
小吏忙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低声道,“京中来信,六公主,此次作为特使而来,皇帝亲命,怕是要奔着咱们来...”
“荒唐!”陆清回手给了那小厮一巴掌,“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做了什么?不过是替京城卖命。说到底徐家有太后娘娘,还能叫一个小公主砸了自家的场面?”
他冷笑一声,“她既然一句不知会我们,我们就自去拜访。”
小厮忙点头称是,不由夸道,“还是大人英明果断,小人刚才真是怕得不行。”
然而他没注意到陆清拿茶杯的手都有点抖。
徐家没事,可不代表他们陆家没事。
小厮高高兴兴刚准备走,就被陆清又叫了回来。
“回来!”陆清放下茶杯,茶水落了一桌,说罢起身,“去,去给巡抚大人递个帖,我得问问裴大人的意思。”
此时裴斯年恰逢也在淮云州,一早便听闻他似乎同六公主交好,若是能请动他为自己说两句话,此番可解。
“哦?六公主居然来了?”裴斯年盯着信看了半天,半晌过后才想起来面前坐了个陆清,慢悠悠呷了口茶,“陆大人所来何意?”
在裴斯年面前,陆清不复之前气壮,擦了擦额间的汗。“卑职前段时间向隔壁州借了点粮,只是眼下...怕是还不上。又赶上特使去了齐子期那,难保不叫还粮,卑职瞧着裴大人和公主有几分交情,看能不能美言几句,先别叫还了。”
见裴斯年漫不经心,他忙又补了一句,“裴大人?”
裴斯年笑了一下,“这段时间没少捞?”
“这个...”陆清擦汗,“您若能帮着美言两句,回头定有百两黄金奉上。”
“可以。”
裴斯年答应得很爽快,超乎陆清的意料,陆清心想,必是那百两黄金起的作用,心中安心来历不少。
不过他要是知道裴斯年和沈寒烟的真正关系,别说高枕无忧,便是做梦那都只会做噩梦。
七日后,吉岸州,还不等沈寒烟查出东西来,就听闻那淮云知府得了信儿,赶着要来拜见。小吏前来报信,“公主,大人,淮云知府已经到了。”
沈寒烟冷哼一声,“他倒是消息灵通。”
齐子期却显得很是高兴,“这可太好了,吉岸有救了。”
沈寒烟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天真,叹口气,“齐大人,人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齐子期苦笑,“我何尝不知,只是今日有您在,他们好歹也会意思一点,解一解吉岸的燃眉之急。”
说曹操曹操到。
不等齐子期上赶着去接,就听见一个格外跋扈的声音,“齐老弟,近来可好?”
沈寒烟坐在中央,无声抿茶。
身边的锦衣卫贾言看了看她,低声道,“公主,此人明知您在,却如此无状,分明是在给您难堪,待会儿可要给个下马威?”
沈寒烟一笑,“这种事无所谓,人到了就好说。既然送上门来,又摆明了没把我当回事,更不可能会主动还粮,那就对他不客气。”她歪头对贾言道,“待会摆酒设宴,你叫锦衣卫和吉岸的官兵装成百姓把这儿围了,他若不肯还粮,便叫他一天回不去,饿上他几天,好好吃吃苦头。”
这是个十拿九稳的阳谋。
贾言怔了一下,看沈寒烟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
本以为是个莽撞的公主任性,不谙世事,非要来此地作秀,却不想出手便是雷霆手腕。
他点点头,“属下这就安排。”
正巧陆清走了进来,齐子期伴在后面,像是个跟班。
沈寒烟气就不打一处来,并不起身,高高在上地坐着,“这位就是陆清陆大人?”
陆清其实刚踏过门槛就看见了这位公主,和京中流传的说法无二,一副动人心魄的皮囊,偏偏配了个骄横恣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
居然敢来黄淮向他要粮,真是不知世道深浅。
“臣陆清,见过公主,啊不,特使大人。”陆清两眼一笑,慢吞吞想跪,结果迈了一条腿后又站起来,“公主,老臣腿上有伤,恳请公主体恤,恕臣不能行跪拜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