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烟回宫路上顺道还捎上了佳兰。沈寒烟的这位表妹颇为活泼,沿路一直不停地问,“公主表姐,今天这几个你看上了哪个?”
沈寒烟懒洋洋道,“一个也无。”
不是脑子有病的,就是家里一堆乱七八糟事儿的,还有个要办差直接没来的差事狂,长得都不错,可皮相不能当饭吃。
“照我说那个季尹卿就不错。”佳兰小声道。
沈寒烟瞟了她一眼,“做梦呢?”
且不说日后首辅会不会倒台,光是季家这树大招风的气势,再和一届权朝载辅搭上,她父皇要是能忍,就不会把像周祁这样的人物塞进她的备选里来。
佳兰马上也意识到了,叹了口气,“想安稳定亲也这般难,到底要怎么样嘛。”
沈寒烟有些心烦意乱,掀开帘子,正好看见到了李府,“到了,你下车。”
佳兰满脸委屈,“公主表姐这是要赶我走了。”
沈寒烟点头。
佳兰还想和沈寒烟说会话,最后不情不愿下车走了,一步三回头。沈寒烟对驾车的太监道,“赶紧走了,不然只怕她这两步路要走上个把时辰。”
驾车的太监赶忙一拎缰绳,驾车走人。
沈寒烟闭目养神,中间醒来,一挑帘子,正看见诏狱的牌子。驾车的太监赶忙道,回宫的道本不用沿着诏狱,但是中间经过了李府,最快回宫的路就是此路了,并不是有意要污公主清听,要不咱改道?
沈寒烟摆了摆手,“算了,走吧。”
车驾缓缓启动,正在此时,诏狱里走出一个人。
那人一袭月白色长袍,从那黑漆的诏狱出来,面色又白,正值一个黑灯瞎火的时辰,沈寒烟还以为是白无常。
那白无常看见沈寒烟的车驾,愣了一下,站住不动,差点没把那小太监吓够呛。
这还没完,身后又走出一个穿黑衣的家伙,腰间一把佩刀,隐隐带着血腥味,不是黑无常又是什么。
伴随着小太监凄厉的一声尖叫,黑无常站定,行了一个大礼。
“成何体统!”沈寒烟原也被吓了一跳,直到听到那小太监叫唤,怒从胆边生,再定睛细看,这底下站着的那俩,瞬间冷笑出声。
熟人啊。
沈寒烟一掀轿帘,下了马车,看了那小太监一眼,“回去慎刑司,自领五板子。”
说罢她转向,看着面前的人,那人墨发束冠,就连发丝都格外整齐,再看整件长袍,说是纤尘不染也不为过。沈寒烟皱眉,但就是从中嗅到了丝丝的血腥气。
诏狱的气息。
人命的味道。
上辈子裴斯年每在诏狱弄死一人,就是这种味道。
“裴大人,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还这般拼命?”
黑夜里裴斯年的眸子精亮,好像能把人吸进去,虽然表情没什么异样,但沈寒烟莫名感觉他心情很好,这是个吸人血肉的妖怪,审案审开心了就如此,“殿下,审案哪里能按照子丑寅卯来的,自然是出其不意才可。”
沈寒烟挑眉,“裴大人看来已经成了行家了,之前没怎么见您审过案子啊?”
裴斯年只是笑,“可能是上辈子有人托梦教我如何审案。”他顿了顿,问沈寒烟,“殿下可是来问之前的案子?”
沈寒烟摇头,她可丝毫不想和前朝的事情牵扯太多,也不想在这诏狱待得太久,“路过罢了。”
“路过?”裴斯年反问道,语气显然是不太信的。
沈寒烟瞥了那小太监一眼,心说五板子实在是太少了,要不是他求近路,她也不至于和裴斯年冤家路窄,平白招惹她心情不佳。突然她看见裴斯年身旁的人,忽然耳聪目明,扬声道,“这不是指挥使顾宴行顾大人吗?”
那原本隐匿在黑暗中的“黑无常”被突然叫道,默默现身,一拱手,“殿下。”
沈寒烟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这个“黑无常”,五官深邃,剑眉星目,一袭玄色鱼鳞服,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不仔细看,当真完全和黑暗融为一体。
沈寒烟故意顿了顿,随后绽出一个笑来,“一贯听闻指挥使忙于公务,兢兢业业,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顾宴行也是个聪明人,“今日实在是因为那贼人突然改了口供,怕夜长梦多,只得匆匆给殿下告假赶过来,原想着改日向殿下请罪来着。”
“赏花宴而已,自然比不得公务,哪日母妃再办,给大人再递一份帖子。今日不过正好回宫途中路过诏狱,便想着来看看,绝无兴师问罪的意思。”
沈寒烟同顾宴行一言一语谈得有来有回,不经意瞥见身旁裴斯年,那厮的笑容倒是淡了点,似乎有点意外,不过等沈寒烟试图捕捉的时候,那抹诧异又消失不见。她收回了笑容,看看天色,也该脱身了,于是看向裴斯年,不咸不淡道,“听说吏部尚书也关在里面,尚书大人纵横朝野多年,是抓是放都要干脆利落点。”
省得被反咬一口。
言外之意在场三人都听得明白,裴斯年并不惊讶,因为他着实了解沈寒烟,至于顾宴行,这一语正戳心事,到底没藏住眼底的惊讶。面前这位六公主,说话行事老练非常,滴水不漏,就连办事,也十分果决。
“其他的事我不便过多牵扯,裴大人和顾大人自行定夺就是。对了,还没祝贺裴大人升官儿了,改日一定把礼物送到大人府里。”
裴斯年表情玩味,“殿下回头给微臣送张赏花宴的帖子就好。”
上辈子裴斯年清算公主党,老五登基送她去和亲,也有他的参与,她这辈子能和颜悦色对裴斯年已经算是宽宏大量,还好意思请她递帖子,沈寒烟暗自磨牙,但仍然面不改色上了马车,“未来大人飞黄腾达,哪里有空赏花品茗。”
说罢,她对驾车太监道,“回宫。”
伴随着缰绳划破空气的声音,扬起一地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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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赏花宴过后,整个京城各种关于那次宴会的奇闻轶事四处纷飞,先是说陈嫣郡主当堂挑衅,又有说郡主是发了癔症,险些毁了公主的赏花宴。后来惹得郡主母亲在太后那边哭了几场,才稍稍平息流言,不过陈嫣郡主的轶事也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那幅沈寒烟亲笔的百景桃花图,不知被谁拓了下来,流传甚广,引得不少大家称赞。
沈寒烟原本这两天待在宫内,头疼议亲的事,却不想各种宴请的帖子流水一样传到了李妃处。
“烟儿,到底择谁,可要有个定数。这一场赏花宴下来,那周小侯爷在家天天和老侯爷闹,反了口不说,还立下毒誓,非你不娶,不然就要上山当和尚,对了,原本听说他好歹还有个爱好,如今画也不画了,砚台都打翻了几个,老侯爷愁的不行,老夫人天天以泪洗面,递了帖子想进宫,我怕抵挡不住,愣是没应。还有那柳家世子,一场席面下来回去就变了样,遣散侍从要另立门户,虽然没周小侯爷那样癫的做派,但也动静不小......就连那个人情世故不太通的顾宴行,也来传话致歉,还送来了歉礼。对了,首辅夫人亲自递上拜帖,邀你一道作画。”
李妃表情收敛了些,“烟儿,既然你父皇已经定了几个人选,你还应早下决断为好,不然照此下来,闹大了可如何开交?”她有点忧虑,“你可知,那漠北使臣已经递了信过来,不出几个月就要到了。”
沈寒烟心底一凉,看向她的母妃,实在没想到母妃也看出了她的打算。
母妃能知道的,皇后也知道,太后也知道。
柳长歌是不行的,和首辅家也最好不要沾边,而那个周祁,沈寒烟皱眉,她也没什么好感。过了许久,她扭头问夏盈,“那顾宴行送来了什么?”
“送来了几方好墨,还有墨翠的砚台。”夏盈道,“这是听说殿下水墨好,特意送来的,算是有心。”
李妃扬了扬手,让人把东西拿了上来。沈寒烟低头摆弄了两下,果然是好东西。烟细、胶轻、色黑、声清。炭黑细密无杂质,迎着阳光看过去,还隐隐泛着紫光,敲一下,声音清脆不粗浊,她挺喜欢。
见沈寒烟若有所思,李妃倒是笑,“之前可是听说过他的,一向不屑于结交群臣,也不出入席面,一贯以为不通人情世故,没想到也算有心。所以烟儿,心下可有定数?还要再相看吗?”
沈寒烟放下手里那几方好墨,垂下眼眸,“回头我禀告父皇,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