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是卡勒瓦拉的居民？”

倪柯瑟肯定地点头。

“唉，也是有罗浮作保我才相信你的。不过我们最近才开通了航路，你是怎么流浪了这么远的？”

“呃，”倪柯瑟想了想，“因为外星人？”

“？”对方迷惑地看着它，但是没有再追究，“我叫萨沃尔·卡拉萨加，是这次带队的外交官，路上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

“……你姓卡拉萨加？”

“是啊，怎么了？哦，我们家族世代守碑，你可能有听说过。这一次把石碑前的树枝移栽回罗浮，也算是将英雄归葬，了却了我们家族的夙愿。”

倪柯瑟沉默地点头。

宇宙浩瀚，航行其间颇有些无事可做。倪柯瑟指了指萨沃尔的包裹，里面有好几本书籍。

“这些书我能看看吗？”

“你说这些？”萨沃尔把书本拿出来，“这是一些童话绘本，你看起来可能有点无聊。”

倪柯瑟接过来，目光落在封皮上：“阿瑟传奇……由纯美骑士团出版？”

“哈哈哈，是啊，没想到吧？他们真是群热心的人，”萨沃尔大笑起来，“我也没有想到，在如此遥远的异国他乡，还能看到家乡的故事。”

倪柯瑟翻开绘本：“你也不像是会看童话绘本的人。”

“哈哈，是给我女儿带的，”萨沃尔指了指其他几本书，“喏，《云骑士》《石中剑》，还有这本《阿瑟传奇》，都是那个时期的故事。虽然真实的历史对她这个年龄来说可能有点残酷，但是我仍然希望她能了解这些故事——这些绘本挺合适的，对吧？”

倪柯瑟翻开第一页：「在遥远的星球上，有一柄宝剑流传。得到这把剑的人，就能成为卡勒瓦拉真正的君王。」

倪柯瑟：“……”有点眼熟，再看看。

「相传那柄石中剑，蕴含无上伟力，可以择主而事，天授王权；相传有只神秘鸟，变化多端，可以高悬云天，作君王的第三只眼。」

萨沃尔说：“那位银枝骑士还特意来问过我，了解了一些卡勒瓦拉的传说，估计也一起编进去了。唉，石中剑竟然真的会说话，之前都以为只是神话传说呢。如今走出来看看，宇宙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其他传说也是真的呢。”

倪柯瑟：“……比如？”

“阿瑟王的故事你知道吧？这些传说虽然内容不一，但是谁都能说上两句，”萨沃尔说，“他是卡勒瓦拉的第一代国王，携带那柄石中剑，终结了卡勒瓦拉的内乱。”

“……这个我倒是知道，”倪柯瑟指向绘本里的插图，“但是这个湖中仙女是怎么回事？”

“这是现在流传最广的版本了，”萨沃尔解释道，“因为国王失德，石中剑飞回石碑之中，再也不能拔出。阿瑟王受到神秘鸟的指引，前往圣湖，成功打败圣湖中的水妖，得到了湖中仙女的认可，获得了新的圣剑。”

倪柯瑟：“……”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野史？

它确实在一个湖边打过铁铸过剑——哦，那个湖现在叫圣湖了。但是把这个故事里出现的所有角色对号入座一下，在它听来就好像——

我受到我的指引，前往圣湖打败我自己，得到了我自己的认可，然后获得了我自己打造的铁剑。

哇哦，倪柯瑟惊奇地想，我自己一个人演完了整本阿瑟传说。

活的久了真的是什么事情都能碰见。

“希望她能喜欢这些绘本，”萨沃尔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虽然不会勉强她必须要走上哪一条道路，但是如果她愿意继承守碑人的事业，那就最好不过了。”

倪柯瑟笑了一下：“没关系的，石碑一直都在那里。你们的祖先投身于战争，不是为了让你们困在这方寸之地的……他们别无选择，是为了让你们能够选择。”

“这种话倒是很少听说……虽然我们是自愿守碑的，不过还是谢谢你，”萨沃尔指了指书籍，“你拿去慢慢看吧，不用急着还我。”

“谢谢。”

倪柯瑟在活动区找了个舒适的地方一窝，开始翻阅这几本童话。然而过往的记忆映射在字里行间。

“卡拉萨加……”它走神地喃喃，“卡拉萨加。”

真是久违的名字。它之前并不知道守碑人的事迹，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在许久之前，有一个青年追随云骑士，为遥不可及的黎明奋斗一生。

卡拉萨加，正是他的姓氏。

“卡拉萨加，卡拉萨加？”

记忆里朝气蓬勃的青年好似转瞬间垂垂老矣。

他看向沉默不语的云骑士：“大人，我不能再追随您了。但是我的孩子们已经能拿起刀剑。教他们继续战斗下去吧，直至胜利到来。”

云骑士伸手握住他干枯的手掌，点头允诺。

他好似了却了心愿，转头看向哭泣的年轻人们：“孩子，我的孩子们！狼群肆虐，除了战斗，你们别无选择！”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声音渐渐微弱：“……小云雀啊……以后要学着自己搭窝了……”

“啾。”

“这场战争，真是好长……好长啊……”

云雀伏在他的胸前，听到心脏归于沉寂。

孩子们难以遏制哭声，伏地叩首，齐声念诵：“愿黑夜里的尼克斯，指引你的灵魂安眠。”

……

后来，类似的场景经常会出现。

它和云骑士一起，像送别卡拉萨加一样，送别了他的孩子们，又送别了孩子的孩子，孩子的孩子的孩子……数不清战争持续了多少个年头，也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代人。

然后这场战争终于能够望见尽头——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狼群溃散藏匿，人们终于能够看见胜利的曙光。

这一代的卡拉萨加，就在这样的雪夜里降生了。

在当地人看来，倪柯瑟是一只充满神奇色彩的长寿鸟，被他们视为吉祥物。因此每当有新生儿降世，都要请它过去飞几圈，图个长命百岁的好兆头。

倪柯瑟见到这个婴儿时，她正在哇哇大哭。

倪柯瑟小心地落在襁褓之上，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哭声渐渐止息，大人们纷纷松了口气。虽然婴儿哭闹再正常不过，然而这小孩实在太能哭了。

可是不等他们把心收回肚子里，婴儿突然朝云雀伸手，拽住了它的爪子。

倪柯瑟：“？”干嘛？握手吗？

婴儿开始挥舞胳膊，像耍剑一样舞得虎虎生风。

倪柯瑟：“？！”

“啊呀呀！”现场瞬间又乱成一团。

倪柯瑟试图挣脱，然而总算领教了婴儿的抓握能力，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变身，扑棱两下无果，索性蹬腿装死，任由对方把它甩来甩去。

这倒霉孩子，它心平气和地想，比她太爷爷还顽皮。

最后云骑士及时赶到，用一个稻草娃娃把它救出魔爪。

……

旁边传来些许嘈杂的声音，倪柯瑟合上书本抬头，几名使团成员正坐在舷窗边闲聊。

“看起来那么多星星，但是在天上走这么一遭，才发现宇宙真是空空荡荡。”

“现在还有航路呢。之前银河里不能航行的时候，宇宙该是多么死寂啊。”

“那可不一定，”旁边的人摇了摇头，“听说宇宙里爆发过好几次战争，战火波及寰宇，我都不敢想象那规模。”

“这样一想，卡勒瓦拉发展到现在，何尝不是一个奇迹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人说道：“是啊……我已经开始想家了。我还是第一次飞这么远……但是转念一想，要是没有公司的帮助，我也上不了太空。”

旁边的人赞同地点头：“确实，在公司的帮助下，我们虽然与银河成功接轨，但是真的在宇宙间航行，还是个稀罕事。”

“公司？星际和平公司？”倪柯瑟凑上去搭话。

“是啊，听说你很久没回去了？”那人解释道，“公司发现了卡勒瓦拉的超钛矿藏，和我们建立了贸易关系。这些年卡勒瓦拉发展得可快了。”

超钛矿藏，倪柯瑟知道这个。这是它当年建造飞船所用的原材料之一，广泛地储存在卡勒瓦拉的地下，是一种非常好用的矿物。它也是用这种金属，在湖边打造的那柄圣剑。

然而星际和平公司，它就不太了解了，只知道是一个商业体系遍布银河的庞然大物。如果仅仅挑出这一件事来评价，倪柯瑟咂了咂嘴：“他们是在做慈善吗？”

旁边的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它。

“卡勒瓦拉这么荒僻的地方，他们没有扔过去一个歼星舰，反而还扶持卡勒瓦拉的经济，这不是在做慈善吗？”

“他们需要我们的矿藏，朋友。”

“对啊，”倪柯瑟点点头，“他们也只需要矿啊。”

“……”气氛霎时冷了下来。

倪柯瑟恍若未觉，继续说道：“而且就算现在一团和气，矿山也总有挖完的那天吧？”

“……”

在凝滞的空气里，倪柯瑟忧愁地叹气：“到时候卡勒瓦拉可怎么办呢？”

“……哈哈，”终于有人出来打圆场，“那么大个公司呢，总不至于可着我们坑吧？虽然签了贸易协议，但是我们目前只同意短期贸易，而且限制公司的员工入境。以目前的效率来看，几十年是挖不完的，也不用这么杞人忧天。”

气氛缓和了一些，有人端出来几杯饮品：“过过过！来尝尝这个，罗浮特产！我看网上都推荐外地人买这个当伴手礼，我一下子囤了好多呢。”

倪柯瑟也分到了一杯，只觉得这饮料十分烫手。

——苏打豆汁儿还在追我！

看到大家都这么缺德它就放心……不，伤心了！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它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我说话难听，我先走了。”说完放下饮料就溜。

众人：“……”你自己也知道啊？难听的话你已经说完了好吗？

倪柯瑟刚走出门，噔噔两步又退了回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抱起角落里的书本，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开。

桌边一人咕咚倒地，口吐白沫：“这……这饮料……有毒……”

倪柯瑟头也不回，溜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