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柯瑟无辜地看向对面的冥差。

“你……”

“我见义勇为。”倪柯瑟乖巧地接话。

“……确实如此，但我们且稍后再论。”审讯者看向旁边，“你们还是不肯开口吗？”

倪柯瑟也看向受审的二人——一个步离人，一个智械。她们搭乘博士学会的飞船降落，留下里面102具尸身。

“……你们的戒律是为了丹轮寺而守，不应该为了摧毁它而坚持。”*

“推论合理。”智械不顾步离人的劝阻，承认自己抹杀了那些人，并向众人展示了它的历史内存。

它曾是战争机器的遗骸，装载有反有机方程，丹轮寺的僧侣们将它救治，让它与其一同修行。僧侣们严守“不杀”的戒律，然而前来罗浮请愿的路上磨难重重。

步离人同族、赏金猎人、泯灭帮……不肯破戒的僧侣一个个倒下，最终只剩下一人，然而为了送它离开，这一人也将死去。于是它破戒了。

“这就是那102具尸身的由来。”智械说。

倪柯瑟愣在原地，它偏头看向那位僧侣，她身上满是擦伤，还有脖子上的淤痕。倪柯瑟的嘴唇张合两下，最后出声说道：“对不起。”

凭借自身的意志战胜天性，事实再一次摆在眼前。她们的品行如明月般皎洁，然而倪柯瑟却意识到，她们的请愿依旧难以实现。

情况果然在此陷入僵持。

仙舟深受其害，就算一方立地成佛，血火的轮回也不会戛然而止。

然后那名智械——善逝向众人展示了它的决心——反有机方程，顷刻之间控制了在场的所有器械。

“歼灭歼灭歼灭歼灭歼灭——”

威亚笼罩下，倪柯瑟好似嗅到了帝皇战争时期的一缕硝烟，然而这缕硝烟很快又散去了。

“因为在杀戮之上，我已寻得更伟大的力量……永远都会有选择，而我将选择更好的。”善逝熔断了自己的回路，归于空寂。*

……

“你怎么啦？”

“嗯？”

“别太自责，”开拓者拍了拍它的肩膀，“等白露帮忙看完伤，我会把她送回去的，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唔。”

倪柯瑟慢慢走回金人巷。身边游人如织，它兀自低头沉思。

它想起在奢摩在擂台上的发言。

「智慧生命拥有决定自己所为的能力。」

它想起复活赛前，开拓者所说的话。

「虽然有环境的影响，但是他们本身的意志也一样难能可贵。」

它想起更久远以前，卡勒瓦拉内乱的战火中，也有人坚定地站在它的身后，不被贪欲的洪流裹挟。

「这是我们自己的意志，你不必为此负责。离开这里吧，就像战火烧不尽的野草，生命自会找到出路。」

它从回忆中抽身，长长地叹了口气。

战火燃烧在宇宙各处，然而仍旧有无数人在为了和平奔走。

——哪怕牺牲，哪怕违逆天性，哪怕反倒投身于战争。

倪柯瑟抬手搓了搓脸颊。它如今好像也有勇气去正视自己那段黑历史了。终结卡勒瓦拉的战争，这不仅是云骑士的意志，也是它自己的意志，它没能办到，但也未曾辜负。

熟悉的琴声传来，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树下。倪柯瑟抬头看去，一个鸟窝正端正地挂在树上。

倪柯瑟：“？”它的鸟窝明明已经给开拓者端走了，这两天贪玩，还没来得及再搭一个。

它变成小鸟跳上树枝，绕着鸟窝溜达两圈——一个垃圾桶造型的鸟窝。

一个插满玫瑰花的垃圾桶造型的鸟窝。

一个散发着花香和草药香味的插满玫瑰花的垃圾桶造型的鸟窝。

“哇哦，”倪柯瑟再次，“哇哦。”

鸟窝特色鲜明，显而易见都是谁的手笔。

它顶开桶盖，两条腿捣腾捣腾钻了进去，在窝里左右踩了踩，寻找到舒适的姿势，终于安心地睡去。

这一夜，卡勒瓦拉的冰雪再次飞入它的梦乡。

……

星天演武仪典已经接近尾声。

倪柯瑟这天碰见一个大机器人，正带着一个小孩买伴手礼。

“逻辑：给克拉拉选礼物，虎克同为女孩子，听她的准没错。”大机器人说。

小孩自信开口：“是的，听虎克大人的准没错！就买这个！”

倪柯瑟看向她指向的位置，忍不住抬手鼓掌：“二位真是太有眼光了！罗浮特产，走亲访友，送礼必备——苏打豆汁儿！我家人也超喜欢的。”

远在空间站的皮什塔科打了个喷嚏。

小孩听到它的话，双手叉腰，颇有气势地宣布：“虎克大人认同你的眼光！”

见二人一下子购入好几箱，倪柯瑟心中为那个名叫克拉拉的女孩默哀三秒，随后忙不迭地溜走了。

卢卡选手没能获得最后的胜利，然而他从未停止挥拳，直至最后一刻，虽败犹荣。

随着演武仪典的落幕，聚集在罗浮的客人也逐渐散去。

倪柯瑟在神策府又蹭了一顿午饭，团在桌案一角，慢条斯理地梳理羽毛。

神策将军正坐在旁边闭目假寐。

倪柯瑟今天却没有睡午觉。平日里的小饭搭子们挤挤挨挨地蹭过来，把它刚理好的羽毛又蹭乱了。

倪柯瑟也不在意，挨个蹭了回去，也不忘记蹭了蹭最大的那只，随后展开翅膀伸了个懒腰，振翅飞上云霄。

路过说书先生的摊位，它落到桌子上，从羽毛里叼出几枚巡镝。

“送财鸟？你这羽毛里都藏的什么呀，”说书先生颇为稀奇，“怪不得这么胖呢。”

“啾！”倪柯瑟态度一变，朝他凶巴巴叫了一声，又叼回一枚巡镝塞回羽毛里，转身扑棱扑棱飞走了。

丹鼎司里依旧是熟悉的药香。

龙女大人正在为病患看诊，倪柯瑟落在不远处默默观察了一会儿，没有上前打扰。

新任司鼎走到旁边，偏头看了它一眼。

倪柯瑟想了想，掏出来一个木头小鸟。这木头小鸟和自己的化形颇为神似，是它仿造仙舟的机巧鸟做的，能飞很高。

小孩子怎么能少的了玩具呢。

司鼎接过木鸟，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朝它点了点头。

倪柯瑟又飞回了金人巷，银枝骑士还在向众人讲述纯美的故事。金色的树枝下，琴弦自行拨动，流淌出轻缓的乐声。

它选了根心仪的树枝站了上去，眯起眼睛晒了会儿太阳，静静听着纯美骑士用他特有的华美的辞藻，将早已熟知的故事娓娓道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它把鸟窝的桶盖盖好，振翅飞向港口。

众人聚集在那里，正在送别曜青的使团：“拜别飞霄将军。”

倪柯瑟变成人形落下来，旁听众人的尬聊。

粉毛狐狸对着空无一人的围栏，正在诉说道别之语。

三月七忍不住提醒：“我们非常感动，然而你转错方向啦。”

粉毛狐狸笑容不变，原地旋转180度，面向曜青众人，嘴里自夸道：“……我的耳朵还是很好使的。”

倪柯瑟：“？”这是个冷笑话吗？

三月七拿出自己准备的送别礼：“苏打豆汁儿，人人有份，我特意为你们准备的。”

倪柯瑟的眉毛一跳，心中浮现出四个大字——因果报应。

它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曜青众人领受了这份好意，登上星槎离开了。

目送星槎远去，倪柯瑟随口问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小灰毛挠了挠头：“匹诺康尼折纸大学要举办校庆了，给我们发了邀请函，应该会去那里吧。”

倪柯瑟点了点头。前几天小灰毛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逮着它就要讲一讲匹诺康尼梦中梦的故事，着重强调了一个名叫星期日的家伙，还要追问它的听后感——倪柯瑟心中迷惑，难道它看起来很像这种一条道走到黑的理想主义者吗？

不过正因为如此，它如今对这个从未涉足的地方也颇为了解：“听起来很有意思，而且也没什么危险。”

三月七点头：“是啊，校庆总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喂，”小灰毛立刻抬手捂住她的嘴，朝倪柯瑟问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去玩儿吗？那里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倪柯瑟没有回答。它偏了偏头，望向另一个方向——不远处，卡勒瓦拉的使团正在朝港口走来。

开拓者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卡勒瓦拉的使团也要走了？感觉罗浮一下子少了好多人啊。”

倪柯瑟回头朝她笑了笑。

小灰毛迟疑了一下：“……不会吧？”

三月七趁机拉开她的手：“怎么啦？”

使团们开始登上星槎。

倪柯瑟说：“我离开那里太久太久了，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啦。”

三月七惊讶地问：“你要回卡勒瓦拉了？”

倪柯瑟点点头，使团们转头看向这边，等它上船。

于是倪柯瑟朝星槎跑去，一边回头向众人挥手：“再见我亲爱的朋友们，虽然有些突然，但是伤感的话就不必说啦。”

三月七反应过来：“哎，送别礼！”她多准备了好几份呢。

倪柯瑟充耳不闻，两条腿捣腾得更快了，几步就跳上了使团的星槎。

引擎启动，星槎缓缓驶离港口，岸上的朋友们朝它招手。

倪柯瑟大笑起来：“——让我们于银河中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