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它毫无预兆地开口，“你既然抛却过往，放弃自我，此身已于你无用。”
四人动作同时一顿，齐刷刷转头盯着它。
倪柯瑟阴涔涔地笑起来，头发无风自动，黑漆漆的瞳孔盯住几人：“不如就把它交给我吧？”
逃犯们：“？！”
倪柯瑟沉浸式表演，抬手邀请道：“我可以授予尔等高深奥妙的剑技，无可匹敌的力量，助尔等得偿所愿。只需要付出小小的代价——以此身供我驱使，日日不竭。”
四个人小鸡崽子一样缩成一团，面上流露出惊恐之色。
倪柯瑟：……？
接戏啊！怎么没人接戏啊？！这样显得我很尴尬啊！
这不是看他们都没剑可用，自己才好心扮演一柄剑的吗？还以为可以一起玩儿呢，怎么是这个反应？
看来圈子不同不能硬融，自己好像要被踢出队伍了。它缓缓放下双手，收起狂舞的头发，收敛癫狂的表情，试图补救一下：“真是不好意思。”
倪柯瑟抬手优雅地捋了捋鬓发，脸上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我也有魔阴身。”
生怕他们不信，它还侧了侧头，重点展示了一下后脑勺那根金色的树枝。
四人：“……”
见他们的神色愈发惊恐，倪柯瑟不解地皱眉。真难搞哦，都魔阴身了，还聊不到一起去吗？
病友间起码也该有点同病相怜和人文关怀吧？
倪柯瑟觉得自己被排挤了，忧伤道：“好吧，也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在意。所以监狱大门到底在哪里？”
四个人齐刷刷抬起手臂，分别指向四个方向，东西南北。
“呃……要不你们先统一一下意见呢？”倪柯瑟建议道。
四个人对视一眼，互相换了个方向，西南北东。
倪柯瑟沉默了一下：“你们不会是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吧？”
四个人心虚地回避了它的视线。
“不是吧？那个地图是干什么用的？”
那名逃犯立刻激昂道：“此为指引无上理想的‘黄金乡’，而摆脱此地的囿困，是我等追寻天国必要的磨练。”
倪柯瑟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好吧，那我先去探探路。”
相信自己，倪柯瑟，你可是最棒的侦查士！
它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眉梢一跳，立刻拎起四个人的衣领，齐齐甩进了掩体后面。
一队幽府武弁披甲执刃，步履匆匆地跑过来。
“这就是狱卒吗？”倪柯瑟悄声问，“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找她们问下路呢？”
四人这下真的相信它精神不正常了，温柔的逃犯抬了抬手，礼貌道：“请。”
倪柯瑟当真就要付诸行动，然而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凡逃狱者，不禁杀伤。”
倪柯瑟动作一顿，默默听这个声音重复了几遍，难以置信道：“不是吧？越个狱就是死罪了？”罗浮的律法这么严苛的吗？
旁边的逃犯畏惧道：“不，是那个……那个东西……越狱了。”
“什么？”
“步离人的战首，狐人的大敌——呼雷。”
倪柯瑟抽了抽鼻子，眉头一皱。
怪不得空气中总有若隐若现的味道，它还以为自己跟那个兵人待太久了，被染上的呢。
逃犯们焦虑起来：“步离人劫狱，我们趁乱才跑出来，谁知道他们真的劫成功了！”
倪柯瑟跟狼群打过许多年交道，看这四人手无寸铁，真诚地建议道：“他们真的会吃人的。大哥们要不还是回牢里待着吧？再多吃几天牢饭，总好过这个时候涉险啊。”
现在越狱，无论是碰上狱卒还是狼群，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四个人对视一眼，踌躇不定：“你呢？”
倪柯瑟笑了笑：“我赶时间。有缘再会。”
见那队狱卒越跑越远，倪柯瑟匆忙指了个味道最淡的方向：“那边狼最少！往那边走！”
说完溜出掩体，摇身一变幻化成一名幽府武弁，混进了她们的队伍里。
观察了一会儿，它发现这一队正是受到召集，前去追缉步离人逃犯的。一路上遇到无数狼人截兵，奇怪的是，有些狼人竟然长着狐狸的样子。
步离人什么时候也学会变形了？
趁着一次交战，它顶替了一只狼卒，混进狼群里，随他们一起找到了大部队——以及监狱的大门。
门前的形势一片混乱，群狼蜂拥而出，中间还裹挟着一只显眼的粉毛狐狸。罗浮的追兵在后面紧跟不舍。
眼看大门即将合拢，倪柯瑟踩着狼群的后背飞窜过去，到达近前时大门已不足手掌的宽度。而倪柯瑟毫不迟疑，狼身扭曲了一下随门缝变成扁扁一条，直直往门外冲去。
眼看离天光只差一线，大门却不给它这个机会，内壁狠狠摩擦着它的皮肤。
咕噜噜！它扭曲地往外蛄蛹。这门怎么这么厚啊？！
眼看要命丧于此，身后传来“锵”的一声铮鸣。余光里看见枪尖的一点寒光，大门猛然滞住。
倪柯瑟趁机把自己拔出来，大门转瞬间合拢，不留一丝缝隙。
幽囚狱里，开拓者看向合拢的大门，甩手把棒球棒搭在肩上。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飘过去了？”
三月七回想了一下，疑惑道：“有吗？明明都是步离人吧，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不，”开拓者越说越笃定，“我看见了一只纸片狼！它还踹同伴的头。”踹回来好几只呢。
门外，纸片狼倪柯瑟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眨眼间又从扁扁的一张变成了一只普普通通毛发蓬松的狼卒。
旁边的狼卒目瞪口呆地盯着它。
倪柯瑟在心里感谢了一下扔枪的热心人士，随口对旁边的狼卒忽悠道：“缩骨功，很神奇吧？”
狼卒警惕地凑上来嗅了嗅它的气味，随后满眼疑惑地退下了。
幻象之下，倪柯瑟裹紧了身上的狼皮，心中十分忧伤：“啊呀呀，自己还是被腌入味儿了。”
它转头跟上狼群，战首呼雷如同他们的信标灯塔启明星，率领他们散入闹市之中。
倪柯瑟暗自皱眉。他们服下了不知名的药物，变得与狐人一般无二。如今潜入闹市，随时可能暴起伤人，这里的平民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人质。
它需要帮手。
倪柯瑟看向狼群里唯一一只真正的狐狸，自告奋勇地领了监管之责，凑过去暗中观察。
粉毛狐狸摇了摇羽扇：“你盯着我做什么？”
倪柯瑟看了看他的行头，不知为何觉得他一定是个大聪明狐。它想了一下，递过去一个桃子，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逃！我帮你逃跑！
聪明人都是这么对暗号的！
对方眯眼看了看，并没有接，反而嘲讽地笑了：“我如今不过是阶下囚，你嗜血的天性中，也会存有虚伪的怜悯之心吗？”
倪柯瑟：？
它莫名其妙被人骂了，更加忧伤地拽了拽身上的狼皮：自己果然是被腌入味儿了。
倪柯瑟没有气馁，抓起对方的手腕，引他去摸自己头上的树枝：没错！我是个仙舟人，还是个有精神病的纯种仙舟人！包可靠的，请相信我呀！
狐狸皱起眉头：“世代宿仇犹如清汤和辣锅般不可相容。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还是说你犯了什么头疾？”
倪柯瑟并没有解除幻形，因而在旁人看来，就像它在强迫这只狐狸rua自己的头毛。
身边的狼卒都对二人投来诡异的目光。
倪柯瑟挫败地收手：哪里聪明了？这狐明明是个笨蛋。真是狐不可貌相。
它自己逃出这里也不是办不到，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它递消息都不知道往哪儿递啊！
战首已经开始召集他的猎群，一番慷慨陈词，群狼好似听到了战鼓，齐声响应，气势攀升。
只有倪柯瑟和狐狸还保持着冷静。
它揉了揉耳朵，有些被吵到了。在激昂的氛围中光明正大地开小差。
趁众狼嗷嗷大叫，它又凑近了些，对着这只狐狸嘀咕道：“别装傻，我知道你看懂了。为什么不逃？他们可不会善待战俘。”
它伸手指了指对方身上的伤：“你已经领教过了。”
狐狸毫不惊讶地笑了笑，低声回答：“有道是医食同源。上好的食材往往难得，其境虽险，然而所求如此，便不能畏缩。”
“你求什么？”
“所求治得一人。”
倪柯瑟恍然大悟，脸上浮现出嫉妒的表情：“原来如此，你也有可以为之牺牲一切的家人。”
狐狸一顿：“你要是这么说也……”他瞥了一眼倪柯瑟，神情有些无语，“收敛一下，醋味酸到我了。在下喜辣。”
倪柯瑟勉强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但语气还是酸溜溜的：“真好，那我就不拦着你送死了。不过能给我支个招吗？你们的家人都是怎么拐来的从哪里拐来的能不能加我一个？”
狐狸：“……？”
倪柯瑟还在继续：“看在我们同甘……”好像没有甘，但是它淡定地说了下去，“共苦的份上，你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狐狸心中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倪柯瑟语气诚恳，态度真挚地问：“如果你死了，我能继承你的家人吗？”
狐狸脸上露出一个假笑：“你觉得呢？”
“那我下次再问你，”倪柯瑟乖觉地说，“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狐狸被气笑了：“要走快走，迟则生变。”
好吧。倪柯瑟正要后退，战首的声音一停，群狼忽然回头，齐刷刷地盯着它。
有一种上课摸鱼突然被班主任点名的惊悚感。倪柯瑟心中犹疑，难道是自己的伪装暴露了？
“我的勇士，你为何后退？”战首绿色的眼睛盯着它，缓缓问道，“你已经失去了狼人的血性，甘愿沦为弱小的羔羊了吗？”
倪柯瑟：“……”
群狼环伺，獠牙掩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