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柳月婵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目光凝聚在柳如仪熟悉的面庞,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稳,可手腕微微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
“我叫月牙。”
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大师兄了。
当年大师兄跟青鸾师姐结成道侣,她却因着萧战天之故,未能赶回去道喜。
那次一别本以为终有再见之时,柳如仪却于鹤州一处秘境消失了踪影。不久,他放在凌云宗的命牌碎裂,宗门上下哀痛不已,柳月婵跟宗门师兄前去鹤州调查柳如仪的死因,还没查出什么,青鸾师姐又被人暗杀于西南。
紧接着宗门巨变,柳月婵不得不接过凌云宗宗主之位,寻寻觅觅一百多年,空手而回。
柳月婵心中既悔且恨,当柳如仪好端端站在面前时,她光是说出自己的名字,都几乎要落下泪来。
“月牙乖,别怕。”柳如仪见面前的女娃娃眼中含泪,以为是自己吓着她了,连忙柔声安抚道,“在下并不是坏人。”
柳如仪虽是修者,但出生书香门第,好诗文,爱风雅,平日里见了同辈修者,人家喊道友,前辈,他偏偏要文绉绉用“在下”表自谦,又因着行事稳重不失风趣温和,在道门之中素有贤名。
只是这个贤名,还要等过几年仙界大典夺魁方能扬名。
此时,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下山历练者,道门无人知,亦无人晓。
柳如仪第一眼看柳月婵,便在心中生出一股故人相逢之感,面前女娃娃的眼神十分亲近,好像见过他一般,好生熟悉。
探灵盘朝着面前的小姑娘一递,那泛着波澜的银光便越发璀璨耀眼。
竟能遇见如此符合揉花碎玉诀的灵象之人。
师父师娘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柳如仪预感自己马上就要多出一个小师妹,心情大好,忍不住摸了摸柳月婵的头,“小月牙,可否带在下去见见保婴堂主事之人?”
“你要领养我吗?”
“真聪明。”柳如仪点头,“那你愿意吗?我师门中正缺一个小师妹,你来当我妹妹,好不好?”
“好!”柳月婵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好!
红莺娇气的不行。
虽说柳如仪人对柳月婵确实很好,但柳月婵怎么能这么傻乎乎就跟着人走了。
居然还一脸高兴,也太没有戒心了吧!
凭什么那天她让哈桑将柳月婵带走,柳月婵还烦她……
瞧见凌云宗柳如仪手中那熟悉的探灵盘,红莺娇终于明白为何“一箭之恩”在娘返程时候才出现,原来柳月婵就是这个时候,被带去凌云宗的。
可一想到自己早上才问过府衙的领养手续跟材料,红莺娇有种被人截胡的不悦。
她不高兴,那别人也休想高兴,红莺娇冲着柳如仪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正跟月牙说话呢,你忽然出来横插一脚,也太不礼貌了吧。”
“坏人不坏人的,可不会写在脸上,月牙!月牙!”红莺娇挣扎了一下,想从哈桑胳膊里挣开,跑到柳如仪跟前拦人,但哈桑搂更紧了,红莺娇没成功,只能提高音量,这声音一大,哈桑神识一扫,便锁定了好几个人往角门走的人。
柳如仪闻言,笑眯眯低头,问柳月婵道:“月牙,她是你的什么人?”
“我不认识她。”柳月婵摇头。
柳如仪闻言一愣。
“不、不认识?”红莺娇惊讶,“你刚刚还夸我名字好听。”
“昨天见过。”柳月婵看了红莺娇一眼,“知道名字,说过几句话……“似乎嫌表达的不够精准,柳月婵又补充了一句,“她是路人。”
“路人!”
红莺娇整个人都震惊了。
虽说确实,从柳月婵的角度来看,确实昨天下午才见面,但是……
路人?!
柳如仪从哈桑的装扮上看出端倪,目光转到红莺娇面上看了一眼,拱手做了个礼,问哈桑道:“两位可是西南魔教的道友,在下凌云宗柳如仪,奉师门令,有意将这位小姑娘收入师门,两位今日在此,不知有何赐教?”
“无,路过而已,请自便。”哈桑摇摇头,直接将路人认下,虽不认识柳如仪,但能预感此人十分危险棘手,暗自戒备,因着上次的事情,这回吸取教训,将红莺娇抓的十分紧,“告辞!”
“松开!我不走!”红莺娇呵道。
哈桑手臂合拢,跟铁桶一般。若是人少,哈桑自然依着红莺娇,但昨日才有虚日妖鼠出没,北都城戒严,太泽跟魔教表面和平,背地里因着灵石旷起了好几桩摩擦,哈桑不想引人注意,在看热闹的人赶来前,抱着红莺娇原地消失了踪影。
等哈桑抱着挣扎的红莺娇回到客栈,红姑见着红莺娇气鼓鼓从哈桑怀里跳下来的模样,疑惑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出去,回来气成这样。”
“娘!”红莺娇原地直跺脚,咬着唇,一副受了委屈要人哄的样子。
“小姐,又想惹事。”哈桑言简意赅,“凌云宗来了人,要收昨日那个小姑娘为徒,小姐不愿意,北都城戒严,人多,不好,我带小姐先回来。”
“我没有惹事!”红莺娇吼道,“我就是……”
红姑生气了,“莺娇!怎么跟哈桑说话呢!几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再这样娘真要打你了,这狗脾气,一急就吆五喝六吼声连连,哪儿像个姑娘家……”
红莺娇见大家都看她,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为何要拦着呢,柳如仪既然来了,柳月婵便能跟“上辈子”一样,入凌云宗了。
这不是……挺好的么。
无论心理年龄多少岁,在娘面前总是不自觉孩子样。
红莺娇瘪着嘴看了红姑一眼,红着眼睛一扭头,在红姑惊讶的目光中跑回房,进屋摔门摔的哐当响,把路过的店小二都吓了一跳,心道:都说西南境的人蛮横,这小姐这么小的年纪,脾气就这么大。
“这孩子……算了,都别理她,以后你在外头就让她嚷嚷去,等吃了大亏,我看她改不改!”红姑嘀咕着,问哈桑,“凌云宗怎么来人了,来的谁?月牙那孩子,竟有灵根吗?”
哈桑点头,“不认识,姓柳,应当是凌云宗宗主门下弟子,他还拿着探灵盘。”
“那倒是不得了。”红姑明白探灵盘的意思,“那叫月牙的小姑娘,说不定还有灵象呢,也是一桩好事。”
“可惜……我原想着,莺娇那么喜欢那孩子,不如我领回来跟莺娇做个伴,认个姐妹相处。”红姑叹了一声。
哈桑皱眉,并不认同红姑的想法,道:“那丫头,闷。也不会哄小姐,若非有灵根,入魔教做丫鬟都不配……姐妹?哼。”
红姑很不爱听魔教这一套说法, “什么叫不配,那也是个好好的孩子……罢了,跟你也说不通,正好你回来了,帮我跑个腿送封信,信封上写了地址,你直接送过去就行,过两日,咱们也该返程了。”
“喏。”哈桑接过信封。
红姑很清楚魔教内部对血统的重视,若非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一丝灵根也没有,也没可能顺利离开魔教,可叹……莺娇的资质竟那样好,这也是红姑离教时万万没有想过的事情。
保婴堂阳光正好。
红莺娇走后,柳如仪便领着柳月婵去找保婴堂主事之人,有凌云宗的令牌在,几乎不需要柳如仪再多说什么,保婴堂的录事便屁颠屁颠将事情都办好了。
等柳如仪牵着柳月婵的手走出保婴堂的大门,正好有燕子衔泥回巢。
“月牙!”
身后传来蔡大娘的声音,柳月婵转身,在蔡大娘不舍的目光中,朝她笑了笑。
重生前,她每年都会资助一笔银两回保婴堂,从今以后,也当如从前。只是她不会再回来,想来也吃不到五十年后,蔡大娘做的那一桌子菜了。
这个破旧的小院子,人来人往,在她命运的河流中,只有短短的一瞬。
原本些微的遗憾,这一次,也都圆满。
柳月婵心中再无留念。
她抬起手,使劲朝蔡大娘挥了挥,然后一把抓紧柳如仪修长的指节,仰头轻声道:“师兄,我好想快点……”
柳月仪低头,“什么?”
“我好想快点回,你说的凌云峰。”柳月婵羞涩一笑。
她要回家了。
太泽北都城的街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午饭的香气传遍整条街,有几个孩子玩累了,坐在树下看最新的《六柿女童子》画本,那机灵的小贩扛着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棒子来来回回在孩子们跟前晃悠。
“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嘞~”
“又甜又蜜的糖葫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孩子们看的入神。
“你看这个长发女童子,好厉害啊,一镰刀下去,蝗虫全部都死了,那么多的蝗虫,密密麻麻的蝗虫……要是女童子能从画里走出来就好了,我家乡去年闹蝗灾,我姥爷哭的眼睛都快瞎啦!”
“是啊,哎呀,你看这个……你看短发女童子手里的锄头,好大哦,一挥下去,这些虫豸都死了!真好!真好!”孩子们乐的直拍手。
“为什么,它们都要死?”一个摇着拨浪鼓的孩子忽然问。
“什么?”其它孩子看向他。
“害虫。”
“当然要死啦,它不死,我们就没饭吃啦。”
“可害虫,也是在吃饭……”
“谁叫它们是虫子呢。”
“呀,说到吃饭,我都饿了,有糖葫芦耶……我好想吃哦,我们凑钱买一根吧。”
“好呀好呀~”
中都以北三千里处,赤水。
一个满脸胡子的老道抱着一副棺材,狂奔于赤水崖边,浑身浴血,死死抱着怀里的半人高小棺材,听见身后追来的妖兽声,心一横,冲去悬崖边,脚步一跃,直直坠落赤水死海之中。
百川潮落,万顷洪流向海而去。
夜篝火,有狐鸣,如鬼啸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