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次旅行是一帆风顺的。
米可这个笨蛋在打猎时没有仔细检查猎物的状态,就急于回收箭矢,结果被回光返照的冰牙海象反咬一口,腿上被扒下一块儿肉。幸好安瑟眼疾手快,从后腰抽出匕首,对着海象的脑袋一顿乱刺,才使雪橇犬队的晚餐没造成更大的混乱。
“按照高地的传统,你救了我的命,我的命是你的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米可惊魂未定,一边由着艾伦帮他包扎,一边感谢安瑟的搭救。
“别闹了,我只是帮你补了几刀而已。”安瑟轻描淡写地说。
“别要他的命。免费的没好货。”艾伦在一旁坏心思地调侃道,但他还是有些良心地补充,“米可你跟我坐一辆车好了。”
出了这么大的意外,维格只好改变路线,带着一行人抄近道直接赶往风河谷镇。这镇子在开河祭的时候总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胜过冰原堡不少。维格选了一家镇上设施最全的旅店住了下来。旅店由石块与木头搭建,放在帝都是贫民窟建筑,但在冰原上,能抵风保暖就算奢华的房子了。安瑟一行人多日来在雪地风餐露宿,这是他们快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躺在结实的床上。威士忌在旅馆外的小木屋里与雪橇队的其他狼犬一起休息,白兰地则被安瑟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安瑟正在床上抱着白兰地玩耍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犬吠。随着急促的上楼脚步声,白兰地也从安瑟怀里跳出,冲着门口吼叫。安瑟喝止白兰地继续在深夜发出噪音,探出头去观察,发现这位不速之客是冲着维格来的。维格在把那个男人请进门不过一会儿,就穿好全套衣服走出来,一副马上要离开的样子。
维格借着烛火在走廊中看到安瑟,有些惊讶她还没有休息,走上前道歉道:“对不起,安瑟,是我吵到你了吗?快回去休息吧。”
“你要去哪?”安瑟轻声问道。
“军事机密。”维格回头望了一眼今晚的不速之客,一位萨维纳海军的传令兵,接着说道:“他们在冰原上找了我很多天。前线战事紧迫,我必须现在就出发。”
“但是你的胳膊还没有完全康复!难道没有其他游骑兵中校了吗?”安瑟焦急地问道,音量不觉提高。
维格弯下腰,紧紧拥住了安瑟。安瑟被他勒得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安静下来。维格蹲下身,抬头看着安瑟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也不想离开你,我也不知道这次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服从召唤是我们作为军人的天职。”他严肃地向安瑟敬礼:“为了胜利前进!”
安瑟被维格庄重的态度和话语所感染,因在军训中练过无数次敬礼,她立刻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回礼:“荣耀属于帝国!”
维格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乖孩子,照顾好自己。我会在路上给约利安写信告诉她情况。记住,有些时候男孩儿们能表现的像混蛋一样,不要让他们用压力胁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他们是我的侍从,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应该听从于你。”
安瑟愣愣地点了点头,并未深入思考维格的后半句话。但第二天早晨,她开始渐渐理解维格话中的含意。
早餐时分,米可一边盯着过往的诺森兰高地人,一边神神秘秘地问安瑟:“嘿,安瑟,你知道诺森兰语里,‘比特’是什么意思吗?”
安瑟困惑地摇了摇头,她从未听过这个词。艾伦见状,立刻打断了米可:“这个词太脏了吧,你为什么要教她这个?”
艾伦的反应反而激起了安瑟的好奇心,她用眼神示意米可继续说下去。米可笑了笑,对艾伦说道:“这里都是诺森兰高地没受过教育也毫无礼仪的粗汉,万一有人问她想不想要‘比特’,你知道安瑟的好奇心——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说‘好’怎么办?”
安瑟听着米可的解释,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米可继续道:“你知道男人特有的那个东西吧,下半身的,俚语就是‘比特’。”
果然!安瑟差点被嘴里的燕麦粥呛住,咳嗽起来,勉强笑道:“希望我永远用不到这种知识。”
艾伦附和道:“老弟你真是太离谱了,难道你会教自己的妹妹这些词吗?”
米可没心没肺地笑道:“呵,我妹妹一定会说她想要。”看到安瑟显然不太高兴的表情,米可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赶紧转移话题道:“安瑟,现在我的腿受伤了,没法参加开河祭,这样正好空出一个位置,你要不要试试?”
安瑟听米可描述过,开河祭的最后一幕无比壮观:勇士们从风河谷的雪山坡上滑下,一直滑到北峰湖。湖面上的冰会被人工挖开,露出一条长方形的水潭。并非每个参与者都能成功地从水面上滑过,速度不够快或技术不够好的人常常会掉进冰冷的湖水里,显得十分滑稽。这是每年一次诺森兰高地各个部族展示年轻代力量的机会,在各地领主的推动下,吸引了众多民众前来观赏。开河祭因而成为诺森兰高地的主要庆典之一。安瑟曾与维格在冬季时在诺森兰低地的山间滑雪,但风河谷的独特地形和景致在萨维纳全境内都极为少见,令她心动不已。
艾伦注意到安瑟摩拳擦掌的模样,虽然不忍但还是泼冷水道:“等一下,米可,开河祭的传统不是成年男子才能参加吗?”
米可胸有成竹地回答:“只要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安瑟是女孩?高地的成年礼和你们的不一样,我们不论年龄,只要能独自驾驶雪橇完成指定路线就算成年了!而且这个成年礼就在开河祭之前。你看到了安瑟这一路的表现,完成高地成年礼对她来说一定不在话下!”
艾伦皱眉道:“可是她一说话不就暴露了?”
米可不以为然地解释:“就说她13岁,还小。反正这个年纪的诺森兰小孩儿跟安瑟的身高差不多。”
艾伦并不完全赞同这个主意:“我觉得这是个很愚蠢的点子,不过如果安瑟非常想去滑雪,我可以管好自己的嘴。”
“那就这样吧!”安瑟开心地拍板定下女扮男装参加开河祭的事,她尝试减轻艾伦的担心,开解他道:“反正是独自驾驶雪橇,也是独自滑雪,我不随便跟人搭话就是了。明天我们就启程回家,保证没人知道。”
然而,当安瑟真正面对开河祭的负责人时,她内心的理直气壮顿时消失了。平日里她从未对亚斯翠说过谎,这次却要编织一个关于自己身份的弥天大谎,装作男子参加成人礼再混入开河祭。当开河祭的主理人问她名字时,她有些结巴地答道:“艾赛,我叫艾赛。”
对面的男子拿起羽毛笔在纸上记下名字,又抬头问道:“艾赛…姓氏呢?”
安瑟紧张地瞟了一眼艾伦,回答道:“艾赛……温德米尔。”
男子挑了挑眉毛,显得有些惊讶。安瑟突然意识到很少有诺森兰低地的贵族会来参加开河祭,便赶紧改口:“瓦尔格森。”
男子困惑地重复道:“温德米尔?瓦尔格森?”
安瑟顿时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好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没错,我的全名是艾赛·温德米尔-瓦尔格森。有什么问题吗?”
男子听了连忙道:“没有任何问题。”他的态度顿时变得恭敬起来:“能有艾赛少爷参加开河祭是我们的荣幸。只是您也许过于年幼,这个活动挺危险的。”
安瑟并不惊讶于对方的质疑,她知道自己看起来也许只是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于是她学着维格的语气,坚定地反问:“我已经准备好参加成人礼了。你在质疑我吗?”
男子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少爷说笑了。有其父必有其子,您的实力一定非常出色。我这就去给您拿成人礼的挑战路线图。”
安瑟心中五味杂陈。这与几周前她在冰原堡犬舍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当她以少女安瑟·史密斯的身份出现时,无论她如何解释,她总是显得不够强大、不够资格。但当她换了一个姓名,成了艾赛少爷时,人们突然变得容易相处了。她甚至不需要特别证明自己,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退让。作为安瑟时,她需要努力争取的信任与尊重,艾赛轻易就能得到。
开河祭的负责人翻出一张画有路线图的羊皮卷,细心地给安瑟解释道:“你需要驾驭你的犬队,按照这条路线,绕着北峰兜一圈。你必须严格遵守这个路线,才能拿到所有颜色的彩巾。现在出发的话,在开河祭开始前把所有彩巾交给我,你就算通过成年礼了!”
安瑟听完,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兴致勃勃地接过地图,准备立即出发。负责人见她如此兴奋,不禁冲着她的背影叮嘱道:“艾赛少爷,千万不要偏离路线,否则万一发生意外,我们会很难找到你。现在天气逐渐变暖,一旦冰川碎裂,你可能会掉入冰洞中。一定要小心!”
安瑟随意的挥手告别:“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她迅速整理好行装,带着白兰地、威士忌和其他雪橇犬出发了。耳边风声呼啸,身前雪橇犬奋力奔跑,将沿途风河谷特有的冰雪奇景都迅速抛在身后。安瑟的心脏随着犬队的奔跑而加速,她心中既有对成年礼的期待,也有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对自己能力的信心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她也说不清她到底想向谁证明自己——是抱有偏见的诺森兰男人们,她的朋友艾伦和米可,益或是她的导师维格,或是……约利安?
她要证明,她不再年幼,她是真正的“雪豹”。她要证明,她拥有温德米尔家族最重视的力量,也拥有瓦尔格森家族最重视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