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瑟和维格返回湖边的木屋时,亚丝翠和威士忌早已在门口的木桌前等候。看到安瑟外套上的水渍和裤子上的泥土,亚丝翠双手叉腰责备维格道:“维格,我叫你不要带她去做危险的事。如果她出了任何意外,你打算怎么向约利安解释?”
维格丝毫不在意,笑着说:“放松,这位小姑娘很坚强,我们玩得可开心了。你看,她还帮我找到了这把刀。”
“这是……黑硅石?”亚丝翠接过巴掌大的匕首,刀身在夕阳下反射出冷冽的紫光。这把黑硅石制成的单刃刀看起来只是一个半成品,只有刀尖部分开了刃。黑硅石是一种极其稀有的矿物,矿产资源只在诺森兰高地相对丰富。本来它只是被诺森兰人用作钢铁的替代品用来制作武器和护甲。然而三十年前,它被发现具有特别的魔导性。经过特殊高温加工后,黑硅晶可以使周围的人无法使用魔力。对魔力敏感的人体内若有这种物质,轻则昏迷,重则死亡。萨维纳帝国建立霸业的基础便是装配着黑硅晶制武器的军队。故而黑硅石有市无价,这么一把小刀的价值实际上极为珍贵。
维格无奈地解释:“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礼物。没想到居然被约利安藏在那面峭壁上!都快二十年了吧……”他从亚丝翠手里取回匕首,说:“正好闲来无事,我拿回去仔细打磨一下再给你。”
亚丝翠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在桌上摆好小菜:“你是说约利安对你特别生气的那次吗?你保证过很多次带她一起去看拳击比赛结果却睡过头?那你真是罪有应得。”
“嘿!”维格不满地抗议道:“那不是因为我们前一晚一起跑出来喝酒观星吗?”
“你也没有告诉我那对她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日子。”亚丝翠嘴上辩解着,却走上前给了维格一个拥抱:“不过对于这迟来十七年的礼物……谢谢你维格,我很喜欢。”
维格面对亚丝翠直白的回应反倒害羞起来,他不自在地揉了揉后脑勺,像是故意转移话题般,转头关心起安瑟生火的进展:“需要帮忙吗,少尉?我以为女皇的家族里都是火焰魔法高手呢。”
安瑟单膝跪在地上,一边听着大人们对过往的回忆,一边鼓捣手里的打火石。她用力击打了几次火石,可惜每次擦出的火花都没有落在火絨上。维格的问题正好戳到她心底的痛处——她并不能像其他皇室成员一样随心所欲地制造及操纵火焰。安瑟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冒名頂替者。除了第一次进宫在女皇面前糊里糊涂地使用出皇室家族特有的“火眸”能力外,她在日常生活中完全不能操纵火焰,就像庶民一样。
几乎每一个贵族家族都是魔力敏感者,他们至少可以操纵一种魔法元素,或能使用魔力将自己变为魔兽。这种由神赠予的超能力使他们从普通人中脱颖而出,割据一方,渐渐成为贵族。魔力敏感性在世代传承中有时会衰退,但有时也会隔代遗传。比如说尽管约利安的母亲不能使用任何魔力,但约利安依旧是一个不错的冰雪魔法使用者。人丁稀少的贵族家庭为了延续自己家族的统治,偶尔便会认领具有魔力敏感性的孩子。
萨维纳皇室家族的历史充满疯癫和暴力,导致现存的皇室成员其实只有三人:皇帝菲莉西亚·卢门,皇帝三伯的非婚生子托瑞·肯特,以及安瑟·史密斯。
自从有记忆开始安瑟就生活在距萨维纳内陆不远的小岛上的集体之家中,她对自己从未谋面的父母并无太多好奇,一直以为他们是被海浪夺去生命的渔民,直到皇帝的使者告知她的真实身份是皇帝的堂侄女。她的父亲是早已过世的“疯王”提比略的废太子那下落不明的儿子。于是安瑟作为潜在的皇位继承人被带回萨维纳皇帝的水晶宫。安瑟长自宫外,心地单纯,坦率自然,与众不同。一开始菲莉西亚非常喜爱她,隔三差五地带她一起游玩,直到她被卷进陆军司令克莱恩·温特沃斯谋反的案子里。
安瑟咬牙,心中苦涩的想,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缺少火焰魔法的天赋,所以菲莉西亚才会借机与自己断绝关系。否则凭着皇帝的聪明才智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跟叛国毫无关联。她心中愤恨,手上带出力道来,迸射出的火星子一下引燃了火绒。
“干得好,安瑟!”维格在一旁叫好道:“现在我知道你一个人在野外也能照顾好自己啦!”维格接过生火堆的活计,用粗一点的树枝搭起了营火。安瑟默默坐到亚丝翠的身边,看着维格和变为人形的威士忌忙活着烤肉。
“安瑟宝贝,”亚丝翠一只手搭上安瑟的肩膀,绿色的眸子中透着关心与认真,她轻轻地开口:“你和约利安……你想跟我聊聊吗?”
安瑟别过头去,微微扭动身体,甩开亚丝翠的手:“我们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安瑟的肢体语言出卖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亚丝翠追问道:“她在信中问我你的近况。安瑟,你有多久没给她写信了?”
安瑟轻哼道:“反正她也不经常给我写信。”
亚丝翠心中一叹,果然,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逐渐掌握自主权的时候,生出逆反心理也是不可避免的。约利安期待安瑟像以前一样依赖自己,时不时给自己写信吐露心声是再无可能了。
“安瑟,你必须明白,”亚丝翠小心地斟酌着用词:“约利安很忙,你应该多体谅她。帝国学院的学费和帝都的生活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教育是奢侈品。你知道很多家庭甚至不会为亲生女儿出这笔费用。作为她的被监护人,你有责任和义务让她时刻了解你的情况。”
安瑟无言以对。这些道理她都懂。约利安是她的大恩人。当年她被软禁在威尔顿塔,是约利安支付了她的保释金将她赎出来。安瑟这些年也从杂七杂八的小报上看到过不少利用监护人身份谋取利益的方式。有的挥霍被监护人名下的财产,有的给被监护人包办婚姻从亲家手上获取利益,有的甚至通过跟自己的被监护人结婚从而侵吞被监护人的财产!反观约利安,送自己读书,从未苛待或限制过自己。安瑟知道自己一无头衔,二无财产,自己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只有对萨维纳皇位飘渺的宣称权。然而约利安也从未替她安排联姻或职业,放任自流。
她不是不想给约利安写信,只是每次落笔时总觉得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心意。她已经到了用“母亲”代替“妈妈”的年纪。“致我最亲爱的约利安”会不会显得过于亲密,让她感到恶心?“尊敬的温德米尔-瓦尔格森女士谨启”又会不会太疏离,让她感到寒心?不得不说,随着年纪的增长,安瑟愈发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因此她不能允许自己像小时候一样,一股脑地将心里所思所想都吐露在信纸上。她希望约利安能够认可自己,尊敬自己,喜爱自己——一种平等的喜爱,源于欣赏而不是责任。安瑟不想约利安把自己当作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或宠物。然而,以安瑟对约利安的了解,她知道约利安见识广博,因此安瑟纠结于如何向约利安呈现一个成熟的自我。这一纠结,导致她半年多没有给约利安任何消息。
但她不甘轻易地被亚丝翠说服,不耐烦地回嘴:“那又怎样?我曾经跟她倾诉过烦恼,可她根本不会安慰我。我告诉她,我被索林大学拒绝而感到很沮丧。可她只是回应‘你不会喜欢索林的那些人,帝国学院会更适合你。’”
“听着,”维格端着烤熟的兔肉坐到了安瑟的对面,耸了耸肩,加入了对话:“我觉得她只是在阐述事实。我见过她在索林读书时期的一些朋友,称他们为人渣已经是对他们的夸奖了。”
“别添乱,维格。”亚丝翠警告道,她转向安瑟时,语气立时变得温柔:“约利安独自一人在外闯荡……对诺森人来说,这个世界本就难以应对,对一个女人而言更是如此。我相信你写给她的任何东西都会成为她度过艰难时光的精神支柱。”亚斯翠伸手帮安瑟把眼前的碎发撂到耳后,缓缓建议道:“哪怕只是一行,‘爱你的,安妮’,她也会很满足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