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心湖上的好戏就要开场了,那位平日里但凡有一桌上客都激动不已的唐掌柜,眼下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开口时声音也低低的。
“急什么?赏剑大会有三日呢。第一日入阵,第二日鸣金,第三日开锋。今日不过是出个登台的排场,之后几日都还见得着。”
秦九叶随意点点头,压根不想搭理唐慎言。
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她看什么都是稀奇的,何况是这不要钱的热闹?当下一双眼忙着在那湖面上左瞧右瞧,一丁点细节也不想漏下。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三艘舳舻已自西南方向徐徐驶来,打头那一艘装点得格外美轮美奂,船舷之间挂着三层薄纱,每层薄纱又晕出两三种微妙颜色来,湖面微风在其中吹拂而过,那些颜色便似雾似烟般波动起来,令人花了眼、迷了魂。
下一刻,只见那乱色薄纱之中钻出两个人影来,依稀是两个发髻高束、衣着朴素的男弟子。他们手中各执一花篮,走到船头站定之后,便自那篮中拈起点点白色抛洒向湖面,秦九叶定睛一瞧,发现那白色竟是朵朵白梅。
娇柔的花朵好似带了风的纸鹤一般飞出,稳稳地在那舳舻前方的湖面上排出一条直线来,随即十三道白色身影自后面两艘船中飞出,衣袂翻飞如白鹤振翅、身姿甚美,他们依次在那些水中白梅上一点而过,借力飞向湖中散落的小岛,起落不过转瞬之间。
看惯了桥头骂街、村尾干架的秦九叶从来不知,人竟可以用如此优雅的姿势划过水面,当下感慨道。
“这是什么功夫这样好看?瞧着不输我们村张婶家养的那几只白鹅。”
唐慎言本已打定主意不再浪费自己的吐沫星子,可一壶茶下了肚,嘴已开始痒起来,听到那“村姑”不上道的点评,当下便忍不住,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那是凌霄派的须臾梅峰十三子,常年隐居西南群峰之中,以轻功和腿法闻名。方才他们登岛的那一招名唤攀云步法,乃是前任门主鹤道翁所创,与追月身法并列为当下最厉害的两门轻功秘法。除本门中人,概不外传。”
秦九叶看得起劲,不知为何眼前突然闪过那夜某人飞过河面、破船而入的一幕,下意识又望向船尾的少年。
“你觉得如何?”
李樵瞥一眼湖面的方向,又继续叮叮咣咣地修着那块木板。
“逃跑的功夫罢了,没什么稀奇。”
秦九叶撇撇嘴,只当他面薄、不愿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自顾自又望向湖中。
石舫上又是一阵人声翻涌,只见一艘金光闪闪的游舸自正南方向徐徐驶来,船头在湖面破出一道浪来,将那凌霄派方才撒下的梅花推向两边,仲夏烈日照在那船身上,几乎将她晃得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适应了那光线,秦九叶定睛一瞧,只见那船头立着个面向端庄、眉目清俊的中年男子。这等容貌若能配上一副高大挺拔的身体,定是个迷倒万千女子的江湖侠客,只可惜他身量不足,身形也不甚好看,脖子以下似是气吹起来一般、成了个桶子,那身掺了金丝、闪闪发亮的锦袍紧紧巴巴地裹在身上,短促的腰身上佩着把镶了绿宝石的弯刀,刀柄似乎是金子铸成的,同它主人的那艘船一般招摇,晃得人目不敢视。
秦九叶被那金光万丈的人影晃得眼花,待缓过劲来才由衷感叹道。
“那位帮主看起来很是不同凡响啊,确是今日最合我心意的一位了。”
唐慎言瞥一眼身旁这见财眼开的女子,冷哼道。
“那位是无尽海捧月门的观鱼童子,道法最是厉害,传闻十七岁的时候便同那东海圣僧十闻隔山辩法论道整整七天七夜,最终将那十闻闭关苦修了一辈子的本事都给逼了出来,两方最后也未分出胜负。”
秦九叶的视线仍黏在对方那把金灿灿的弯刀上无法转移。
“可这位观鱼童子看起来明明是个世俗中人啊。”
“观鱼童子出身都城富贵人家,可出生没多久后便被捧月门的掌教亲自找上门去,说是算过天相,那就是已逝前任门主的转世之人,当下便将人接走了。如今这观鱼童子的亲爹娘每年还是会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送进门中来,他若不随身带上一两件,他爹娘便要死要活不肯离开。总之童子本人也很是为难,毕竟都是些世俗之物,接触多了也是影响修行的。”
这狗屁世道,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早前的赞赏向往之情一扫而空,秦九叶皮笑肉不笑地撇撇嘴,又望向东北方向的另一队船只。
那是几艘形态轻巧的舲船,猛地一看似乎同那些出入城内河道的快船并无两样,细瞧却可见船身上镌刻着的细密法文,船头一面巨鼓两侧站着两名手执金刚法槌、袈裟半挂的武僧,鼓下一名童颜老叟须发尽白,手抱琵琶、盘坐其间,眉宇间自带一股浩然之气。
武僧手中法槌落下,那老叟便随之弹拨手中细弦。细若发丝的琴弦在他指下发出的声响犹如千钧落下一般,余音亦铮铮作响,竟能隔空将四周湖水震起一片细纹。
秦九叶隔得虽远,但也觉得耳鼓生疼,下意识捂住耳朵。一旁唐慎言见状将她的手拉下来,声音中透着一股悠然和笃定。
“那位是泗渡山磬石法寺住持空音大师。法门中人,心系苍生,慈悲为怀,此音只为涤荡浊气、不会伤人,你紧张什么?”
秦九叶显然不信,低声嘟囔道。
“法门中人又如何?我怎知他是来度我、还是来灭我?”
她话音未落,只见湖面上驶来一艘又尖又细的小艇,船上不见人影,白帆拉满,破浪而行,全然不理会那磬石法寺的船队,顷刻间已穿过湖心。
“我看那边的那位倒是低调,那船同咱们这舢板也差不多嘛。”
她话音未落,唐慎言便已压制不住那份卖弄的心。
“话不要说得太天真了。你看那人所乘之船虽然小,可周围竟无人敢靠近,这便说明了些问题。”
秦九叶稀奇道。
“什么问题?”
“要命的问题啊。那船上之人乃是大名鼎鼎的玄金门掌门寒烛师太。”
秦九叶先前卖药有幸同这玄金门中人打过几回交道,当下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玄金门家大业大,掌门平日里行事竟如此低调,低调中还能立威,看来这位师太也是个治下有方之人。”
唐慎言冷哼一声,压低嗓子说道。
“玄金门何须立威?要知道那寒烛师太遁入空门之前,乃是南域有名的巫后蛊王,传闻她已研制出无色无味、无形无影的毒物,借由活人身上炼取,柔风般令人无从察觉,十天或半月后毒发,可谓杀人于无形……”
那倒也没什么厉害的,瘟疫恶疾不也如此?不止能杀一人,杀人满门都不成问题。
秦九叶托腮点头敷衍着,随手指了指那小船后方不远处。
“那又是谁家?紧跟着玄金门的船,倒是大胆。”
唐慎言这厢还没喷完便被打断,有些不快地转头一看,只见西北方向确实又窜出一艘船来,船头上三只兽头木雕格外显眼,开阔的甲板上赫然以星宿之位立着二十八名紫衣大汉,个个生得如陆子参一般燕颔虬须,瞧着很是威严。
“那是鸡鸣山天魁门,门中都是以内功心法为大成的高手,功力深厚者百毒不侵、天克阴邪之物,门主伏虎天师先前已闭关三年,看来今日这是出关后第一次露面。”
秦九叶眯起眼仔细一瞧,这才发现那些紫衣弟子手中还举着东西。
“那他的弟子为何要举着个算命的招牌?”
“伏虎天师年轻的时候,是在街头为人算命解卦的。如今虽然已是一派宗师,仍是不能忘却当年起家的初心,走到哪里都会让人带着的。”
秦九叶啧啧称奇,心中不由得想起杜老狗那一头乱发。
“原来算命算久了,还可以领悟所谓内功心法,看来当个江湖骗子也并非全无前途。”
唐慎言奇怪地看她一眼,摇头开口道。
“心法和算命有何关系?那伏虎年轻时浪迹天涯,四处给人堪舆算命,直到二十九岁那一年,偶遇了大限将至的化松石天师,老天师将其毕生所学传授于他,他这才一举跻身武林高手行列。”
秦九叶哑然,半晌说不出话。
这伏虎倒是身体力行地印证着“由天不由人”的论断,就是不知那化松石的其他弟子可会心生怨怼,苦修大半生竟拼不过一个“命”字。
思索间,那天魁门的船已后来居上,不一会便超越了玄金门的小舟,正有领航之势,却见其后方左右两边各出现一艘红漆木船,以夹道之势奋起直追,将天魁门的船困在中央。
现在看来,那先头登场的凌霄派已算是温和的了,这后来者一个比一个志在必得,野心大有一浪盖过一浪的架势。
唐慎言留意到秦九叶的目光,已先一步开口道。
“那是神瀑教的两位教主,白衣红袴的是随因龙王,红衣白袴的是随果龙王。论武功造诣虽难敌江湖上顶尖的高手,论胆色却是遥遥排在前头的,若真到了哪日拼起命来,谁也难敌他们教中那八百名死士。”
江湖本就是逞凶斗狠之地,能在这其中拔得头筹,想来是个狠角色。只是……
秦九叶皱了皱眉。
“一教之内为何有两个龙王?”
“这神瀑教教规复杂深奥至极,功法也极其神秘,崇双而忌单,听说是上古时候便传下来的,一直未曾变过,不过帮内掌权的龙王却是年年选。第一做随因龙王,第二做随果龙王,因为有因才有果,大致是这么个意思。现如今这两位龙王更是亲生兄弟,传闻早已修得心神相通之法,又得天雷火秘技,掌教至今已有十数年。”
她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崇双忌单、因果生灭,不过是为了争权夺势想出的名号罢了。
一人得道都不满足,非要全家跟着一起升天。这掌教之人的肥差怎可一半流入外人手中?不如兄弟携手占住了坑位,也好日后共谋大业。
思及此处,秦九叶不由得又想起那邱府中针锋相对的两兄弟。
论实力、胆色、智谋,那两人决计不输这两个劳什子龙王,若真能齐心联手,不愁对付不了那藏身江湖暗处的布局之人。只可惜他们二人如今看起来是各走一条大道,莫说携手同行,只怕就连沾上对方身上的一点尘都要怒而割袍。
本以为今日不过只是好戏开场前的序幕、起不了什么风浪,可现在一看却远不是那么回事,眼见这璃心湖上剑拔弩张的气氛越来越浓,秦九叶难免有些不解。
“你方才也说了,这才第一日,不就是亮个相的事?为何个个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说是亮相,这里面有多少人憋了一年就等此刻露头。你以为那石舫上层的人当真只是来看热闹的吗?”
秦九叶瞥一眼那石舫顶层饮茶品酒、掩面谈笑的一众贵客,不由得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
一声冷笑从唐慎言的牙缝中挤出来。他虽憋憋屈屈地窝在这扎屁股的草席上,却显然是瞧不上石舫中那些金主的。
“投机的富商、等着落笔的消息贩子、甚至是朝廷的眼线,哪个不是在暗中观察如今江湖中有无杰出之辈或实力雄厚的门派,好趁机收服拉拢一番、为自己所用?各门各派也要趁机亮相、彰显实力,若是能捞到条大鱼当然最好,再不济能壮大些名声也算没有白来一趟,若是没能抢占先机,等到正式开始的时候便会被人追着欺负,大会一结束免不了要被压上一整年,直到来年才有机会翻身一雪前耻。”
秦九叶听罢,心下不由得有些唏嘘,半晌才喃喃道。
“我以为江湖中人都是行事洒脱、不问这些俗事的,原来过得也这般惨淡。”
“弱肉强食罢了,有人的地方哪里不是这般?虽说这江湖曾经也不是如此的……”
唐慎言的声音絮絮叨叨传来,秦九叶再抬头望向那石舫,顿时觉得那些儒雅得体的老爷、穿着华贵的妇人变了模样,他们以睥睨的姿态望向湖面的眼神是那样可怕,虽然个个如沐春风般笑着,却令人有种说不出的寒意。
唐慎言抬手再续一杯热茶,吹着那茶沫子,嘴上也没停下。
“总之这大会必得正式亮个相才好,若是偷偷摸摸地溜进来,难免让人揣测,是不是门中遭难、掌门暴毙。而真的遭了难、死了掌门的,更是不能灰溜溜地进场了,除非日后不想在这江湖中混了,否则定是要下血本撑起这场面的。”
唐慎言话音未落,便见湖面正中驶来一艘格外大的楼船,秦九叶定睛一瞧,那迎风立在楼阁之上的人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元漱清义子元岐吗?
早起撑船赶路、顶着大太阳蹲守的疲惫一扫而空,秦九叶来了精神,顾不得那舢板摇晃、当下站起身来。
“谁说等不来我们要找的人?这不是说来就来了嘛。”
她话音未落,斜里又驶出另一艘大船,不甘示弱地撵了上来。
两艘船并驾齐驱、互不相让,破开的浪拍在彼此的船身上,发出巨大的水声,两艘船都剧烈摇晃起来。
下一刻,后来居上的大船船舱中走出一人,运气抬脚、随后重重踏在甲板之上,只见那船瞬间犹如下了碇石一般稳了下来,连带着甲板上的水珠都被这股气力震得飞溅而出。
所有人都看出,这一早开始的“好戏”此刻唱到了关键处,石舫上一阵骚动,无数个脑袋从阑干上探了出来,不想落下这最精彩的一幕。
秦九叶瞧出了不对劲,当下便追问道。
“那甲板上的人是谁?”
唐慎言顿了顿,半晌才开口道。
“秋山派第一高手王逍。”
秦九叶瞬间便有些明白了眼前这局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怎么说,元漱清当日是在去秋山派的路上遇险的,且一直有传闻说是那王逍心生贪念,在清平道便将人劫杀了,秋山派因此频频遭人讨伐,处境显然也没比方外观好到哪去。
两方此次前来,必是带着怨气,看样子是要借这赏剑大会分出个黑白对错来。只是不知整件事是否还有看不见的第三方,而这两方之中又是否有人贼喊捉贼、反咬一口。
秦九叶想罢,不由得叹道。
“秋山派如今势头正猛,其他门派亦是虎视眈眈,这元岐难道不怕羊入虎口、有来无回?”
唐慎言抬手拿起茶壶想要再斟一杯,才发现壶中茶水已经斟尽,一滴不剩了。他慢慢放下那茶壶,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早前便有传闻,说是天下第一庄庄主狄墨今年会亲自前来。那元岐许是觉得有人撑腰,便想趁此机会为方外观上下讨回公道吧。毕竟狄墨已不现身江湖多年,此番机会确实难得。”
背靠“大树”还不够,关键时刻还需得请这“大树”亲自出山、伸展枝叶,这江湖中人讨个公道看来也不比去那樊大人府衙前鸣鼓来得容易。
不过江湖局势纷杂,当真能有人凭一己之力统领江湖各方势力吗?那狄墨究竟有几分虚、几分实?先前那心俞的事又是不是同他有关……
秦九叶心中疑惑,话已快一步问出口。
“李樵,这天下第一庄的庄主狄墨你可有听说过?”
许久无人回应,秦九叶一转头才发现,舢板上不知何时只剩下她与唐慎言两人,船尾那块破烂掉的木板已经换上平整的新板子,而那方才一直沉默干活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江湖中人所谓的讨回公道,无非是你杀我满门,我便要屠你全家,这方外观真要是借上了这赏剑大会的东风,只怕要掘地三尺、揪出凶手、再将其大卸八块……
可他跑什么呢?那在清平道大开杀戒之人不是宝蜃楼里的那神秘公子吗?难道说他是怕对方彻查之后将他牵扯出来,亦或者只是不想再见到方外观的人?毕竟他说元漱清是他仇人,那仇人的义子应当也算得上半个仇人。
仇人相见,总是不怎么愉快的,就是不知道这笔账要怎么算了……
秦九叶想得一时有些出神,冷不丁脚下舢板突然晃悠起来,却是唐慎言站起身来。
“从大早上蹲到现在,连李小哥都不想陪你在这耗着了,我也得回去了。还有好些消息没来得及整理呢。”
唐慎言边说边收拾起自己那一套茶具,准备上岸离开。
秦九叶听罢,莫名有些不快,开口为自己找补道。
“我先前交待他进城办点事,他怕耽搁了,干完手上活计便走了。”
唐慎言一副“懒得拆穿你”的神情,只拍拍满是草屑的屁股,向岸边临时搭起的木头栈道迈去。
耳边不断传来那石舫中热闹的人声,秦九叶莫名有些失落,不禁开口询问道。
“可是这边才刚开始,你当真不多待一会了?”
唐慎言摇摇头,拎起自己的小背囊挎在肩上。
“蹲不起了啊。这几年上了岁数,在这湖边吹风久些,头风便要犯了。”
秦九叶有些不信,半开玩笑地挖苦道。
“既是如此,干嘛还非要跟来折腾这一遭?莫不是本想多说几句、敲我几锭银子,自觉希望不大便先行撤退了吧?”
唐慎言扭头看了她一眼,倒是少见地没有非要还上几句嘴,只咧嘴笑了笑。
“赏剑大会虽每年都有,可下一回轮到九皋便不知何年何月了。我这把老骨头,算是看一眼少一眼咯。”
秦九叶没说话,却见唐慎言离去的身影确实已有些佝偻。从前见他在听风堂里健步如飞还不觉得,如今她才想起,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收了她那“缺斤短两”的银子,最多只骂上几句、再不能追出堂来。
秦九叶收回目光,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或许再过几年,老唐就连九皋城附近的消息也跑不动了,到时候那些江湖客们便会换个地方听消息,听风堂这个名字也将从江湖中彻底淡去,就像这江湖潮水一般来去不留痕迹。
伤感好似随着夏天到来而涨起的河水,想退也退不下去。秦九叶又看了一会湖中央的热闹,却觉得没了李樵在旁敲打木板的声音和老唐聒噪的讲解,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她索性低头继续收拾起那捆芦苇来,将先前清理好的苇根包进一早准备好的毛边纸中。
她随手拿过一张纸正要动作,抬眼却发现那张纸缺了一角,随即想起今早的情形。
早起的时候,她确实曾交待李樵一会进城去帮她买些东西。虽然她知道对方做事向来靠谱,但还是从包药的毛边纸中撕下一个角,用炭笔在上面列好清单递给对方。
当初她带他去那宝蜃楼的时候,他便莫名消失了一阵子,事后她没有追究此事,不代表她对此毫无察觉。眼下半个江湖的人都汇集在了九皋,他心中或许另有想要做的事倒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方才他才会走得那样匆忙……
秦九叶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何时开始,她竟会主动为他找起理由来?先前明明是他要求做满这三个月的工,眼下说都不说一声便拍拍屁股走人,还有没有将她这个掌柜放在眼里?
秦九叶越想越气愤。不远处的湖面上,威风凛凛的众掌门在湖面上扬帆而过,更衬得她这个半吊子掌柜昏聩无能。
罢了。反正他们约好傍晚在附近的芦苇荡子里碰面,他若连这个都忘了,便休怪她不念旧情,定要狠狠扣他的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