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到了正堂,大人坐在正位,周遭气息温和。
我开口:“此时国定民安,新人正情浓,您也不愿看到生死离别。”
“你做了件好事。”大人笑道。
我却不敢认下,所有的事都已发生,我不过是知晓了前因后果,看到了最终结局罢了,于是开口:“大人谬赞,下官确实未起作用,不过总归是差强人意。”
“你不自大亦不自馁,很好。”大人又笑道。
“杨去尘数年蹉跎,谢自然苦苦支撑,现下二人重逢,家族光耀,对于杨去尘的诉求您打算如何处理?”
大人的嘴角有些许落下,又道:“本官并非无情无义,便折做五十三。”
我听闻此话,微微低头浅笑,依旧恭敬回答:“谢过大人。”
“下官还有请求。您可否同意?”
“说来听听。”
“谢老爷守护谢氏被皇权逼迫,含恨而死,此人寿元如何?”
“判官小鬼。”大人开口,“查寿元。”
“八十八。”判官道。
我立即躬身行礼,迅速开口:“但其死亡时不过五十五,许是判案有误,可否为其翻案。”
“不必。”大人开口。我心下一沉,又听得大人道:“来因去果本官已知,他确实不应这般早亡。现下有人请生,本官也不会拒绝。”
“传。”
谢老爷在侍卫的搀扶下从昏黑走来,看到我时又面露疑惑。待他行礼后大人开口:“季卿为你请生,今日你便随她回去。”
谢老爷浑身一震,迅速跪地:“可要有人付出代价?”
“自是不用,你寿元未尽。”大人声音透着丝丝安慰。
“草民谢过大人!”谢老爷连连磕头,双肩颤抖,“谢过大人!”
“不必谢本官。若无人请,本官也无法。”
谢老爷看着就要转身向我,我迅速弯腰扶起,抢先开口:“今日喜事,何须这样悲伤。我能帮您,也是因为您很好。”
“好,好。”他伸手抹泪,不断点头,“大人恩情老朽断不敢忘。”
我拍了拍他的手,又上前一步躬身道:“下官知您断案如神,杨去尘母父亦蒙冤而亡。”
“判官小鬼。”大人又开口,“查其去向。”
我闻之一愣,这是何意?
“二人投胎已成商人,如今四十五,寿元相同。”判官道。
我不解其意,大人随即道:“二人死亡多年,早已投胎转世,其前世行善助民,今生亦富贵加身。不过她二人所处地界时光流逝不同,所以已过四十五年岁。”
“可影响其寿元?”我紧张道。
“不会。那里亦是正常,她二人确实幸福地过了半生。”大人的回话令我稍稍心安。
“传。”
杨老夫人和杨老爷大步走来,朝大人行礼跪拜:“参见大人。”
“你前世好友求见,可愿?”
“自然!”两人非常激动,好似记得所有事情。
她二人一转身,谢老爷立刻上前紧握杨父双手,又看向二人略微哽咽道:“终于能再见你二人一面,我一直很抱歉没能救下你们!”
“不必这样客气,你救尘儿护我杨家已是尽力,我们无怨无悔。”老夫人眸闪泪花。
此时大人开口:“二人因多行善事又被逼而亡,本官感其情感,给予二人拥有选择转世是否保存前世记忆之权。”
“当年匆匆一面,已是满足。”杨老爷道,“当初想要再见前世之人,魂出人身,入府探望,可没承想看到了你,我深知已是遭遇不测,心伤不已难以相见。”
我向二人行礼:“如今公主登基,已官复原职,赐婚新人。”
“果真?”杨老夫人握着我的手微微发颤,“果真是公主?”
“是。”我点头肯定。
“她定是受了很多苦。”杨老夫人声音难掩哭腔。
我递去帕子为其拭泪,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终究是苦尽甘来。”
“可我二人如何再见各位?”杨老夫人叹气摇头,“若是魂灵离身,她们也见不到,最多能托梦表安康。”
我转身看向大人,大人微微一笑:“你今日要求颇多。”
“好友重逢,下官亦不愿看其分离。若常常入府探望,大人素日事务繁忙又如何顾得过来。”我行礼道,“大人既给了其保留记忆之权,定是料到会有今日,否则多年来的思念该如何安置,常常入梦又为何允许。”
“说得不错。”大人点头,“不过她二人今日还不能返回。如今是另一地界,位于南方良郡杨林府,三日后让杨去尘亲自接回。”
“谢过大人!”两人双双跪地,泣泪涟涟。
大人看了我一眼,我也立即扶起二人,柔声道:“有缘自会重逢。”
“三日后再见。”谢老爷又悲又喜。
“好。”眨眼间我和谢老爷从正堂回来,站在王府门前。此时王府里外传喜,幸福美满。谢老爷立在原地久久未上前,抬袖拭泪后才道:“陛下竟给如此殊荣。”
“夫人理应受得。数年间积德无数,又孤身撑起谢府,抵挡岑乾魔爪。”我想起这些年谢家被禁足,敌暗我明实在难防,到后面只许谢老爷一人出府上朝,直至谢老爷逝世,谢府被彻底禁足。皇后便时常赐物让其渡过难关,同时也和先皇隔阂加深。后面陛下登基后才解封谢府,二人亦可才能出府。
谢老爷抬脚向府门走去,脊背挺拔,一如当年风范。
走进府门,杨去尘正扶着谢自然要往外走,两人一看到他,神情一滞脚步一停立马就愣在原地。
“父亲?”谢自然恍惚开口。
“彦儿!”谢老爷忽地落泪,张开双手向前走了一步,谢自然眨了眨眼后立刻扑进他的怀里,“真的是您!方才我以为是在梦中!”
谢老爷摸着她的头道:“好久不见彦儿,都瘦了好多。”
谢自然摇头哭道:“您过得可好?我都不曾想过会有今日。”
“都好。如今看到你能圆满,我也安心了。”谢老爷看向杨去尘,“这些年你受苦了。”
杨去尘强忍泪落,扬唇笑道:“如今也都过去了。”
谢老爷抬头看天,微微叹道:“无日不风波。”谢自然拉着他就要向里走:“我还有好些话要和您说呢。”谢老爷拉住了她,忙道不急:“我还未去见你母亲,此时我得回谢府了。”
“也好。”谢自然点点头,又抬手拭泪,“母亲肯定更想您。”
送离谢老爷后,我和两人道:“三日后杨大人需去南方良郡杨林府接回老夫人和老爷。”
“什么?!”他大惊,“当真?”扭头盯着谢自然满眼不敢相信又满心期待,她与其对视后亦紧紧盯着我等待回答。
我点头和他说了她二人的现状:“您不必担心,如今都活得很好。大人说需您亲自去接方可返回。”
不知怎的,两人立马下跪,声泪俱下:“谢过大人!我二人愿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我立刻扶起,心虚道:“当真不必谢我,我并未起到很大作用。”
谢自然道握着我的手一直落泪:“若非您请生,又如何能回。”
“这……”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索性就不回话,另道,“你二人寿元折做五十三。”
“当真?”杨去尘更是惊喜,声音不自觉提高,“当真能折?”
我点点头又看向谢自然,她一脸疑惑,问道:“此话何意?”我笑了笑没回话,扫了一眼杨去尘后抬头看天。
她立马看向杨去尘,泪珠扔挂在睫上却依旧皱眉道:“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牺牲?”杨去尘心无底气没敢看她眼睛,伸手替她抹泪又揉揉了她皱起的眉,无声笑了笑。
“当真不说?”谢自然不愿他就这样搪塞过去,冷声道。
杨去尘立马出声:“我说就是了。”我听着他说了当日生辰宴要换寿一事,才说到这,谢自然就泪落不止,连连道他是个蠢笨的人:“那你就少了这样多的时日。”
“经历万千,数十年,我如今与你成亲,若三年后你要离我而去,纵使是有那样多的寿命又如何。现下我还能与你共度年岁,已是万幸。”
“不过二位莫急。”我看着两人相扶模样,勾唇笑道,“这样还不够。”
“如今先接回杨夫人与杨老爷,之后的事我会说与二位听。”
三日后,杨去尘接回其母父,谢自然在王府设宴庆贺,共邀其母父,此时两家齐聚,好友重逢,妻夫重聚,甚是热闹。我并未久留,道了好些喜话后出府入了皇宫。
“臣参加陛下。”我俯身行礼。
“请起。”陛下走到我面前,声如细雨润心,“你叫何名?”
“臣姓季,单字徽。”
“你便是那暗中相助之人?”陛下又道。
我讶异:“陛下何出此言?”
陛下一听此话,笑道:“看来我猜得不错,因你身上气质与我想象一致。”她转身走回原位,看向我柔声道,“可是遇到了难事?”
“不曾。”我摇头笑道,“只是需要和您说说谢夫人。”
“她怎么了?”陛下稍显紧张,“出事了?”
我依旧摇头,和她说了我见到了那些事:“谢夫人命格非凡,所以原先二人极其想要夺得此人,但您与谢将军暗中相护所以阴谋未得逞。”
“他不靠势力不顾民心,仅想要娶然儿就想夺得江山?”陛下听完满目嘲讽,“真是愚蠢。”
“父皇竟因此而杀人褫官?”陛下说这话时又是一脸不信。
我答道:“先皇如何想的臣不知,但谢夫人确实命格异于常人,所以才想要以此命格稳其江山。”
“谢夫人寿元三十三。十八岁时,先皇就想下旨赐婚,道能助江山多年,但当时谢夫人已有婚约,所以才会有问罪一事,那官道两年后才可成婚,因此二十岁时先皇又要赐婚却得知夫人已经成婚。如此一来二去心中本就有怨,更是想铲除谢家。”
陛下听着我的叙述完全惊呆,默默听着没回话,我又道:“那官道谢夫人需身无婚约才可有助江山,因此夫人二十七岁丧夫一事也有先皇手笔,又道既然没了婚约为何仍有牵挂,便赐死谢老爷。”说到这我也就没再往下说,事情大致也能清楚了。
“实在荒唐。”陛下久久才说出这四个字,过了好一阵,又重复道,“实在荒唐。”
“陛下护着谢杨两家,臣替其谢过陛下。”我虔诚跪拜,“若无陛下,则民不安,官不稳,国不定。祝陛下福寿绵长,江山永固,盛世无疆。”
“不必这般见外,请起。”陛下的声音肯定中又透着疑惑,“难道真真只信命?”
我起身答道:“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若言天道而废人事,岂非困顿?”
陛下视线从殿外慢慢收回,落在我的双眼,眸中笑意甚浓,唇边却浅浅笑着:“你所说的我已知晓,还要谢你今日进言。”
时间流逝不断加快,谢氏妻夫五十三寿元结束之日,侍卫来带人去官府。
一进正门便看到香火鼎盛,待看清画像之人时更是大惊失色,连道:“受贿受贿!”立马转身离开,奔回官府,面见大人下跪惊慌:“那季徽受贿!”
大人正翻阅簿子,听闻抬头,不禁发问:“受贿?”
“是。属下听命领人,进府后看到二人供奉其像,香火不断。如今想来,大人折算谢氏妻夫寿元,岂非被骗?”
“竟有此事?”大人停下动作,稍有不解,“她竟会受贿?”
“传。”
听得大人传唤,我随着侍卫走进官府,站在正堂不明所以。
“本官听闻季卿收受贿赂,为何如此啊?”大人声音传来。
“下官冤枉。”我俯身行礼,“望大人明察。还请大人告知下官受了何物?”
“香火。”判官道,“今日侍卫去王府领人,却看到你的画像位于贡品上方,烟火缭绕。”
“她二人为何供下官?”我发问。
判官看了一眼大人,大人道:“自是因你帮其增寿。”
“大人圣明。”我行礼笑道,“是二人感激下官才由心而供,怎说下官受贿?”
“况且,寿元一事是大人亲定,您才是大恩之人。”
判官道:“这……”
侍卫道:“那你也得其供奉,身有信仰祝福,难道对你无益?”
“益处自是有,下官感知真情,敬畏大人。可下官不知二人供奉,如何受贿?”
侍卫道:“这……”
大人开口:“话虽如此,可你已受供奉确实不妥,应当处罚。”
此时,正堂源源不断地飘进香气和慈念,一时间让人身心愉悦,心旷神怡。
我低头收颔暗笑答道:“若说下官帮其增寿而受到供奉,可大人才是最应受到供奉之人。侍卫定是没去祠堂看上一眼。谢氏妻夫并非无情无义。”
大人看了一眼侍卫:“且走一趟。”
“是。”
不多时,侍卫再次折返,朝大人回道:“这,这,这王府祠堂确实有您画像。其像高大,日日上供,摆四盘八碗,点三柱好香。”
大人微微愣住,又道:“当真?”
“是,更多更旺,更香更久。”侍卫答道。
大人的手又放在簿子上,慢慢摩挲,并未回话。
“大人可是受贿?”我问道。
大人忽地轻笑出声:“我会受贿,该如何?”
“您受了她妻夫的供,要谢。”
“如何谢?”
“加阳寿。五十三再加五十三,做一百零六。”我神色恭敬,拱手行礼,“大人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大人笑声轻快:“此言甚对,本官既受供奉得了益处,是要答谢,如你所言加寿便是。”
“下官替其谢过大人。”我跪地拜道,起身后,大人看着我笑意浓浓,“你很聪明。”
我亦笑道:“大人有情有义,岂是下官聪明能敌?”
眨眼后,我回到王府祠堂,对着谢夫人道:“您与大人增寿,寿元一百零六。”
她喜极而泣,拉着杨去尘面向画像拜道:“谢过大人!”又起身对我行礼:“谢过大人!”我连道不必如此,能帮您亦是积德。
“若非大人支招,我二人今日已是离去。”杨去尘搂着谢夫人声露喜悦。
“我也只是略施小计,是您与夫人确实心怀感激懂得感恩,日日供奉,大人感其真心知其真情,才会如此。”
三日前,我和二人道,五十三岁寿元将至,到那时便在院中供奉香火,虔诚祈愿即可。二人道那大人如何。我笑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妙计。
时间回到现在,我看着王府上下仍旧透喜,宴席祝贺声声不断,谢氏妻夫幸福美满,心中更是满足,此后便能长相厮守,白首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