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开始变冷了。
十月十九日,我在煜山,小姐的墓前。
我站在此处,周围不断快速地闪过以往的种种,就像我站在生命长河中未动,而那河流依旧奔涌不息。
小姐的那句话又重现在我脑里,她希望我恣意地走过,我一直在走,但也不断失去。
墓依旧很新,总有人不断来。
我站到左侧的文字前,已经熟记于心,却依然止不住地去看。
再恢弘的墓也盈不满伤心人的伤心。
沉浸在肃杀的氛围中,急促地呼喊拉回了我的思绪。
“清泠!清泠!”
声音穿过树木呼啸而来。
又是这样的紧张,令我心脏发痛,迅速跑出去四处张望,企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怜星拎着两个包裹急匆匆跑来,我也快速跑到她面前,扶着她让她喘口气。
“怎么了?”
她还没缓过来,却推开我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好些纸张,立刻道:“这是沈清财叛国罪证。”
这句话让我浑身一震,她却没继续让我震惊,又道:“沈清财此刻也许已经派人全城搜捕,所以我们一定要离开京城。”
怜星又将手中拿的一个包裹递给我:“这是季大人给我们准备的东西。”
她把情况简洁而快速地和我说了一下,我脑中迅速闪过不同的方案。
可接下来她说的话差点让我晕厥。
“沈清财见过我,肯定会派人来抓我,所以待会我会在那些人的面前跳崖,带着这个罪证。”
她嘴里不断吐话,在我眼中却是不断涌血。
“你……”我浑身颤抖地开口,依旧没能说完整。
为何要有这样决绝的想法。
“怜星!”我大声地喊,惊飞林中鸟。
她神色一愣,张着嘴呆呆地盯着我。
“我不允许再有任何一人在我面前死去。”我边落泪边思考,“那些人一定会来煜山?”
“是。”怜星的神色缓和下来,回答我的问题。
“季大人有和你说过让我们去哪吗?”我又问。
“燕水。”怜星迅速道。
和我想的一样。
但这个地方当时不只是大人提到,也许沈清财在杀了那人之前也知道这个地方,所以这地方不是很安全。
“我们不去燕水,去景阳。”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怜星听完后也立刻答应,又道:“我们快走。”
“我还有一些话要说。”我拉着她往小路走,“这山我熟得很,你从这条路离开,一直向前走,绝对不会碰到生人。”
“那你……”
“你听我说。”我拦住她的话,将如何去景阳的路告知于她,又道,“这一路许是时间长,奔波苦,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离开京城后就要换上简衣简服,千万不能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沈清财的关系网太广,那些人定会拿着画像问,所以我们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形象,必要时可以用灰掩面。切记,一定要低调并且保护好我们自己。”
我掂了手里的包裹:“大人许是都准备好了,总之,你一定要安全地抵达景阳见我。”
她停下脚步,泪水婆娑:“你也要安全地见到我。”
我点头,从她手里拿过那罪证:“他们既然知道这个在你手里,那此刻我就是你了。这个我还有用。”
“你!”她有些气急。
“怜星。”我捧住她的脸,“你不需要担心我,这山的路我都知道。此刻你要做的就是按照我说的离开京城,然后安全地抵达景阳,其余的你不用再管。”
她的泪落在我的手上,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
“安全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就还有出路。”我最后叮嘱道,“时间可以久,但一定要活着。”
“好。”怜星紧紧地抱了我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盯着她的背影,久久地目送着。
她即将消失在我视线里时,脚步顿了一下,转身看我。
我大幅度挥手,送她离开。
她彻底离开了我的视线,手放下来时,我顺着风吹抚过自己的脸,这才下定决心转身就走。
我手拿罪证,站在上山的路边等着。
来得倒快,没一会儿就顺着山路跑了上来。不过感觉应是第一次来,摇摇晃晃,没有重心。
我立马手扶树干假装喘气,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然后稍稍提速往前跑。
“快!她在那!赶紧追!”身后传来他们的尖叫呼喊。
我控制速度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确保他们能跟得上却追不上。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跑到悬崖边。
站在崖边,风吹着我的面颊,我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定了一瞬,才转身看他们。
“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脸上是猖狂的笑颜,“这下没地方跑了吧!”
“赶紧把东西交给我们,可以饶你不死。”
他们步步逼近,我将罪证往崖边又递去一些,他们急忙道:“你别乱来!!”
我笑道:“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背后的官家你们不害怕了?”
他们互看一眼,眼神迅速交流。
“少废话!此时你也是难逃一死,赶紧将东西给我们!”他们下定决心就要向我冲来。
“你不问问我是谁?不怕抓错人?”我又道。
他们迅速止住,脸色古怪地喊道:“所以?”
“我是李夫人的贴身侍女,怜星。”
他们激动得很:“呵!没错,抓的就是你!”抄起刀就冲来。
我迅速向后向下看去,确定好具体位置,又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转身那刻立即放入怀里,大声道:“后会无期。”
立马往后跳去。
“你——!!”他们的声音消失在我耳边,最后一眼是他们冲过来的身影。
片刻间,我伸手立马拉住挂在崖边的藤蔓,向旁用力一晃,顺着它的方向快速跳到石板上——是个突出,但站在上边是完全看不见的坚固石板。
这个地方也是我早就想好的。
我来煜山的次数多,喜欢在山中探索,就像幽山一样,我很熟悉煜山。
这个石板从其他地方也能来,我也多次来过这里。
幽山远,有时我就喜欢坐在这里思考问题。
摸了摸怀里的东西,还在。
我也彻底放心。
紧靠在崖壁上听着上面的人叽叽喳喳地说话:“她死了?”
“这么高跳下去,能不死?!”有人立马喊道。
我也向下望去,万里高空,雾气缭绕。
不熟悉确实会死。
“死了也好,毁尸灭迹。”他们又站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以防万一,我没跟着离开。
我依旧坐在原位,拿出怀里的东西,紧抓在手,仔细阅读。
风吹得纸张哗哗作响,我越看越心惊,比刮在脸上的风刀还让人畏惧。
看完之后,我将这些东西叠好,拉过身旁的重石小心压住,又靠了上去。
打开背包,里面有布衣和银两,还有一些药瓶。
我微微一笑,大人和我想的一样。
想了想,我伸手摘下发髻中的簪钗,装在双肩包里,散发后我用原有的发带随便扎了一个简单的发型,摇头猛晃了一下,没松动,这就够了。
然后一一摘下颈间戴的,腰上挂的,手腕系的,把它们都妥善放置好后,我慢慢移开重石,手紧紧抓着纸张,边移开边扩大紧抓的范围,最后一张不落地揣进怀里。
在我完成这些之后,上面又传来声音:“真的死了吗?”
“不然你跳下去试试,没死就喊一声。”另一人道。
“我疯了我往下跳?!这多高多深你不知道?!”那人大喊,“留个全尸都机会渺茫。”
“那你在疑惑什么?”有人又道。
“我是担心她运气好。”
“世上哪有那么多运气好的人。一个贵府上养尊处优的侍女,她必死无疑。你都做不到,她又能如何?”他们说完这些话后这才真正离开。
我坐在这听着他们的话,听一句学一句,最后翻了个白眼:“你才做不到,小人之心。”
这时从上甩下一支剑,极速俯冲下去。
虽未靠近我分毫,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往里又靠了靠。
倒很谨慎。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规划离开的方向和路线。
按照刚刚说话声来看,应只有三五人,其余人许是早就离开。
第一次上山,肯定沿着原路返回,想到这,我瞬间就确定了方向。
没按着能够来到这个石板的路离开,而是顺着这石板向里走,走到深山里,然后再沿着我探索这山的小路离开。
来到山脚,我转身看向这山,未来一段时间是要离别了。
收回心神,我没有任何犹豫地来到一个客栈,把身上的衣裙换掉,又卸掉了脸上的妆容,装好后又确定了身上的所有东西,我背着那包迅速离开。
身后传来人群说话声,我没管,加快脚步向前走。
那声音越来越远,我又沿着城里的小路绕着圈离开京城。
来到城门外,我躲在一棵大树后,最后再看一眼京城,脑中闪过薛府的元容,我叹了口气,现下是不能道别了。
拢了拢背包,我转身又按照原先想的路线走。
可我毕竟没去过景阳,于是在黑夜降临时,找了户人家借宿,问了问大致的方向,用炭在衣裙上画下只有我能看得懂的稍显混乱的路线图。
“姑娘,你这是要去往何处呀。”慈眉善目的妇人笑道,“怎么就直接往衣裳上画。”
听完话后,我低头扯开裙角一看,不由得发笑,远看还以为是脏脏的裙装。
“我要去燕水,纸张贵,还没银钱购置。听说这两个地方离得很近,顺道问问。”
“这个地方我也没去过,当年赵大人好像破过一起案子,涉及到这个县。兴许你可以去城里问问。”
我笑道:“好,非常感谢您。”
“不过我要去的地方是燕水。”我又道。
她点了点头:“燕水我丈夫去过一次,帮着官家送货。”接着她就和我说了那个方向。
我给了理由:“家亲生病,我赶着回去。”
天微亮,道谢后我又立刻出发,沿途不断补充这路线的方向。
但大多数人也没去过,有的也只是听说,所以这图也较为模糊。
不过我有信心,只要有个大概的方向,我总能到达。
天气渐冷,不知道怜星之后会在何处。
这冬日,她能安全地度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