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案过后,我被调离京城,前往临元县任职。
因临元距离较远,我本不想带着清泠,但又怕她一人在京城过于危险,于是询问她是否愿意一同离开。
她同意后,我便带着她一同前往临元,另外带上的还有我的剑。
元定五月二十三日,我们到达临元县。
我下马车后,发现百姓都跪在地上,低头望地,似乎是迎接,但气氛沉闷。
我开口便问:“为何跪拜?如若想迎,作揖即可。”
声音落下后,无人回应,而后人群中爆出一声极为惊喜的呼声:“是位姑娘!”然后他猛推旁边的人,喊道:“是位姑娘!”
众人有些愣住,又都猛地抬头,真切地看到我后,才惊呼出声:“真的是姑娘!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大家说完后,纷纷站起并拥抱欢呼,手舞足蹈。
我看到这副情景,深感奇怪。本想询问缘由,但大家不停对话,我也就没机会问。
大家围在我和清泠身旁,我二人便跟着众人一起进入临元。
进入临元县城后,大家的情绪立马收敛大半,也不再围在我们身边,不再和我们谈话,只与我们眼神交流。
这样大的情绪差距让我感到更为奇怪,这个县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我就不打算直接去官宅,看到这样怪异的情景,我便跟着人群去往客栈,顺便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还没走多远,就看到仗势欺人的一幕。
有一男子死抓一位女子手臂,非要拉走她。
看他服装应是有些官职,整个人显得极其嚣张。女子旁边还有一个妇人,许是她的娘亲。
妇人拽住女子,对那恶徒连连磕头,声泪俱下,嘴里不断说着要给他钱,求他放过自己的女儿。
那男子说你能有多少钱,我就要她。然后他眼睛滴溜溜地转,说以后你每年庄稼收成分一半给我,我便放过她。妇人不敢拒绝,只得同意。
强抢民女,又设法要粮,实在无德。
我就要上前阻拦,可清泠怕多有意外,将我拦住。我截住她的动作,道:“相信我。”便向前走了一步。
“住手!”我出声呵斥。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向我这边看来,仍旧死抓女子手臂。
这一眼实在恶心。
他开口就知是个淫贼:“好标致一位小娘子,可是迷路到此?我可以带你回去。”
“你认识周围县的情况?”我边说边走动,将两位女子挡在身后,眼神示意清泠扶起她们。
他说何止是认识,简直熟知,周围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道:“我本家稍有官位,不知你能否联系到。”
他像是听到笑话般嗤笑出声:“能有我认识不到的官?这个县的官我都熟识,做事只要报我的名字,没有办不了的。”
大家虽仍在走动,但速度已是慢下来。
“你的官职?”
他道:“我是这个县的县尉。”趾高气昂,几乎要飞升上天。
县尉?我视线看向周围百姓,他们眼里的怒火正在灼烧这官。
德不配位。
我心中已有猜想,但还是开口道:“县尉的职责似乎你并未做到。”
话落,大家有瞬间停下,望向我,又不着痕迹地缓慢走动起来。
那官趾高气昂的态度也收了起来,直勾勾盯着我道:“管你什么事?一平民还敢如此无礼?你叫何名?”
我上下看了他一眼:“名字你无需知道,你为何抓她。”
他又笑了,又露出趾高气昂的态度:“为何?小娘子你果然是外来人,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我道:“是何规矩?”
周围的百姓已经全都站着了,有的实在害怕就躲在家里,透过门窗观看。
那官脸上的吊儿郎当已经消失,转而换上官威被挑战后的愤怒:“你就不怕我把你家人杀了!”
“呵。”我冷笑一声。
那官瞬间暴怒:“你不过是个女子,杀你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狂妄,必定有人撑腰。
为证实想法,我开口道:“报官。”
话音刚落,那官脸上出现胜券在握的表情,周围百姓也都不再看,就连躲在门窗后的人都不见了。
果然如此。
那官道:“我当是什么呢?这官你若能报,我项上人头就送你。”极其嚣张、极其狂妄。
“此话我记下了。”
不想和他多说,我握住二人的手就要走,那官出声:“那女子我没要,粮食我也没要,小娘子如何赔偿。”
我看向她们二人,两人眼泪汪汪、惊惧不已,但还是说道:“我们不愿为难你,谢过姑娘。”说完就要磕头,我连忙阻拦,轻拍二人的手:“放心。”
我转过身看向那官:“你害怕?”
他面露疑惑:“我能害怕什么?”
“怕我将她们带走。”
那官还是高傲得很:“你能走出这县,我这命就不要了。”
我看了他一眼,微挑眉:“留也无用。”
那官被激得就想冲过来,我正欲动手,却发变故:他被一旁冲出的老人撞倒,狠狠栽在地上。
那官像得了疯病,大喊:“不怕我杀你?!”
老人急声道:“我寿命将尽,又有何惧!可她们命还很长。当年我孙女死在你手里,我早想杀了你!如今多亏这位姑娘,我才能靠近你。”然后趁着那官还没反应过来,狠狠甩了他几巴掌,又啐了他一口。
趁那官发愣,我急忙上前扶起老人。
他看到我过来,瞬间回过神,猛地一推老人,力气极大,像要把人摔死。我心下一惊,还好已经扶住。
他指着我们叫喳喳道:“好啊,你们敢这样对我,你们等着瞧!”说完转身就跑走。
我扫了一眼那官跌跌撞撞的背影,收回视线。想着要用何理由带上几位,不然容易受到迫害,于是开口道:“临元我还比较陌生,若不嫌弃,可先一同前行。”
路上我询问那官的作风行径。妇人开口便骂:“这官为非作歹,靠官职欺压我们,又随意征粮。此人好色,常抢民女做妾,大部分人家都将家里姑娘送走,好在这官在户籍方面从来不管,所以县里的姑娘实在不多。”
听完这话,我抬眼看向四周,确实如她所言,要么是年纪更小的姑娘,又或是年龄稍长的妇人,其余大部分都是男子。
我问那女子因何缘故回来。女子说她娘写信告知她爹病重,将不久于人世,希望能回来看一眼。她二人今日是出来买丧葬品的,虽百般躲藏,却仍被发现。
妇人说她又如何能挣脱,那官用她的命来要挟她女儿。她不愿女儿受迫害,就只能拿钱赎,于是就发生了先前那一幕。
说完这话,妇人又忍不住落泪:“实在感谢姑娘救我二人性命。”
“简直混账。”我感觉周围都是低沉的迷雾,在慢慢扩散。
我抬眼看向四周,开口道:“不必担心,我救了你们便会负责到底。”然后又问那老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人哇的一声就哭了,双腿发软,直接坐在地上:“当年我孙女被他抢走,她才十二岁啊!我拼命拦着,磕头求他放过,只求用我头上的血换回我的孙女,可他如论如何都不肯。”
“我孙女年纪太小,我怕送她出去她不能好好活着,结果留在我身边她才会死!我一直磕,一直磕,说可以把全部的钱都给他,可那官说我一个老人能有多少钱,就非要抢走我孙女,不给就打。”
老人的哭诉回荡在临元上空:“我孙女实在心疼,大喊‘我去!我答应你!你放过我爷爷,我跟你走!’她磕头跪别后就跟那狗官走了。我躺在地上哭啊哭,就是没法起身抢回她!后来她持刀想要杀那贼人被捕,死在了牢里。”
老人说着这话,浑浊的眼睛不断涌出清泪,说到后面,掩面而泣,再说不出一个字。
我心如刀绞,看向周围,大家都在落泪,越到后来哭声越浓,街道都是百姓的哭声。
我几乎要亡于迷雾,周围的山快速向我移来,上面是血写的八个大字“临元悲苦,命短福薄”。
我有些克制不住情绪,清泠递过手帕为我拭泪:“姑娘能救大家。”听到清泠这句话,无法言说的悲凉占据我的心脏。
我整理好自己的状态,将帕子递给老人擦泪:“很抱歉让您伤心了。”
老人反倒谢我,声音苍老但并非刚刚那般忧伤无助:“若不是姑娘,我也没机会扇那几巴掌,而且我们告诉你这些事,是想让你赶紧离开这里。”
他快速扫过四周,压低声音道:“我们可以悄悄送你出去。”
我摇头:“您对我有恩,此事未彻底解决便离开,便是恩将仇报,且临元需换个管事的了。”
接着又问了那官府情况。妇人回答说这些官互相包庇,官官相护,报官只会被杖责,久而久之,就没人报官,也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们。
妇人看向我,眼里的泪花还未消失:“你可是当官的?”
我点头回道:“当个小官,派来此地任职。”
那妇人道:“真好,女子也能当官,我们这连学院都没有。”
“会有的。”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