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

京栒霜又见到了谈烛，她挽着头发，发间插着一根木簪，上面没有多余的纹饰。

乔尔森失温意识模糊被送到这里治疗，谈烛主动接手。将乔尔森安置好后，她和京栒霜在她的办公室谈话。

“他的数据有一点奇怪，”谈烛说，“不像是失温那么久的状态。”

“嗯，我知道。还请谈医生帮忙，数据可能需要处理一下，还有我会借用一点药物治疗他。”

“沈先生和我打过招呼了，都由着你。”谈烛把平板推过去，“要什么药自己开吧，一些不合适从医院开的我从家里拿过来。”

“谢谢。”

京栒霜拿过平板点了几下后还给了谈烛，她看了看，说：“这些都没问题，一点擦线的药物都没有。”

“最近鹿城出了点事，用药方面会严查，自然要谨慎一些。”京栒霜说。

“了解。”

谈烛给她倒了热茶，京栒霜捧着装了热茶的纸杯起身，去妮可的病房看她。

AT03正在休眠的状态，听见她的脚步声迅速醒来，走到她身边，像小猫一样蹭了蹭她。

京栒霜安抚了AT03，随后查看了它的日志。

日志很平常，京栒霜扫了一眼，关掉了。

妮可依然是睡着的样子，AT03给她别了个橙子发卡，显得她更有生气一些。

谈烛叩了叩门，“乔尔森醒了，他要见你。”

京栒霜点头，跟着她去了乔尔森的病房，京栒霜进去后谈烛关上门，去处理别的事务了。

“姐姐。”乔尔森喊她。

京栒霜坐到床边，缓和了神色，“现在感觉怎么样？”

“要死了……但姐姐在，我感觉还能活着。”乔尔森用力挤出一个笑来。

京栒霜轻轻握住他的手说：“下次不要这样了，太危险了。”

“是吗……”乔尔森眨了眨眼，“下次姐姐还会来救我的对吧？”

京栒霜眸色一暗，乔尔森紧紧抓住了她将要抽离的手，旁边的心率检测陡然上升，在京栒霜放回去后才缓慢下降。

“上次让你去找预约好的心理医生怎么没有去？”她问。

“不想去。我去了要和他说什么？向他描述我的悲惨身世，还是向他询问如何处理我的情绪？”

“随便聊一聊。”

“我不要。”

“……”京栒霜深吸一口气，“那你要什么？处理不好和纪相芷之间的关系就一个人走了好几个小时然后躺在雪地里等死，你那样做的时候在想什么？任性的时候也想一下妮可。若是我今天还被关在警署，连个给你收尸的都未必会有。”

“姐姐。”乔尔森挣扎要起身，被京栒霜按了回去。

“说。”

“我错了。”

“哦。”

病房一时陷入沉默。

乔尔森的目光没有从京栒霜的身上移开过，他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我想爸爸妈妈了。姐姐，我爸爸以前会把我抗在肩膀上，然后牵着妈妈，妈妈抱着妮可，我们去便利店买食物。”

“妈妈还会带着我和妮可去二手市场淘旧衣服，回家的路上她会给妮可买一朵棉花糖，给我买一个卷饼，加烤肉排，切成两半。那时候我会说，‘妈妈我吃不下另一半了’，妈妈会接过去，妮可一般都不愿意吃，她更喜欢甜的食物，妈妈就会把剩下一半吃掉，说为什么不可以只买一半。”

“爸爸会在下班回家的时候带一点捡到的零件回来，给我讲它们的作用，攒了一段时间后，他让我把那些零件拼凑到一起，我偷懒就会用胶水粘，可是家里的胶水只粘手指……”

“第一次用胶水的时候我整个手掌都粘到一起，张不开，我那时候以为我一辈子都只能握着拳头生活了……我睡了一觉，醒来后手干干净净的，什么事都没有了，后来我手指粘了胶水，都只要睡一觉就好……”

“……我在那时候，只是想睡一觉。”

“只要醒来……就都好了。”

“这次也是一样啊，姐姐，我醒来就看到你了。”

京栒霜最终还是妥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睡觉是孩子的特权，你要学着当一个真正的大人，可以吗？”

“我会的，姐姐，再给我一点时间。”

“没有太多时间了……”京栒霜小声说了一句，然后避开了他的目光，“我那边还需要一段时间处理事情，你有没有好好想过怎么和纪相芷相处？让自己痛苦不是你的风格。”

乔尔森和纪相芷算不上有什么特别大的矛盾，无非就是纪相芷想要控制他，通过非暴力的方法。

两人间的关系对乔尔森来说也算不上痛苦，但他多少受到了一点折磨。

纪相芷又是宋福和康景女儿一般的存在，乔尔森几乎算是被“寄养”在这样一个家庭当中，如何处理关系对乔尔森来说是一个考验。他能找到方法的话，会大大提升处理关系的经验。

这也是为什么京栒霜一直没有插手。

乔尔森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从没有把这个问题拿去问京栒霜如何解决，只是时不时利用这个试探一下京栒霜的态度。

显然京栒霜对他的做法积攒了一些不满。包括他无意识地通过某些方式来寻求关注。

不过她说得对，让自己痛苦不是他的风格。

她所期待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自己呢？

京栒霜在医院陪了乔尔森一夜，天不亮就乘坐空轨回到了鹿城，南茜接她去了翡玉实验室上班。

有同事说京栒霜今年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建议她去教堂或者寺庙祈福。

还有同事说她感觉翡玉实验室风水不太好，应该联名上书让裘梦山重新选址建实验室。

大家刚经历一场风波，难免多聊几句，南茜只好板着脸让大家少说闲话，多干点事。

京栒霜照常调试参数记录数据，好像一点都没有被影响到。

下班南茜送京栒霜回家，又念了一句她怎么还不买车，最近长野公司推出了新款，优惠力度很大，接口多，定制涂装半价，她都想换新车了。

“……算了，买了车还得买配套的车位，又多一笔管理费和保险，烦的呢。话说明骞他要和雁柳拍宣传片，这事你知道不？”

京栒霜点头，看着外面的灯光，“知道。”

“哎呀，雁柳真的，我见犹怜，明骞不会被她勾走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不也喜欢好看的小哥么，他喜欢也是正常。”

“行，你没那方面意思就行，我担心……”

“担心什么？我会怅然若失吗？”京栒霜轻笑。

“那倒不是，就从朋友方面来看他也蛮好的……我听说之前你们闹矛盾是假的对吧对吧对吧？我不太信明骞会和你置气，也不信他就真的喜欢雁柳了。”

“顺其自然。”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南茜也不纠结，两人一向想到什么聊什么了，她提了一嘴鹰城那边几个实验室要组织学术交流会议的事。

参加这种交流会也是翡玉实验室研究员KPI的一部分，年底了京栒霜还没参加过，南茜打算和她一起去。

京栒霜答应了，“这次格林医生的事情半真半假，但现在‘墙’毫无动静，恐怕这件事会是一颗动荡的种子，去鹰城那边一段时间也好。”

“嗯嗯，嗯？”南茜嗅到了不太寻常的味道，“不是吧，才过了多久安生日子。打打打，都打起来吧，我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下勾拳，勾勾shit啊啊啊！”

京栒霜转头看她，“你好像……怎么说，要碎掉了？”

“是的。”南茜面无表情，“我去鹰城一定多找几个小哥修补我破碎的心……到了，尊贵的京栒霜小姐请下车。”

“哈？再见。”

几天后京栒霜和南茜一起坐上了去鹰城的空轨，而明骞在这天和雁柳在拍宣传片，没有来送她们。

南茜又说了一嘴明骞的事情，京栒霜表示她和明骞这几天也没怎么联系，南茜叹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

这次交流会为期三天，前前后后她们要在鹰城呆五天左右。

京栒霜打开会议要讲解的文档，她盯着屏幕，文档却始终停留在第一页。

前后排都有悉悉簌簌的声音，京栒霜看了一眼似乎是睡着的南茜一眼，又直起身子往前后看了看。

那些声音小了一些。

空轨提速完成趋于平稳，京栒霜点开车厢服务，要了一杯鲜榨橙汁。

两分钟后，乘务员端着她点的饮品过来，车厢里突然嘈杂起来。

有人离开了座位，有人去拿行李架上的物品。

“您的橙汁。”乘务员将玻璃杯放到京栒霜面前的桌板上。

“谢谢。”

京栒霜拿起玻璃杯，在几道目光的注视下抿了一口。

之后车厢内不断有乘客走动，京栒霜推了推南茜，她迷迷糊糊的，“怎么了？”

京栒霜问：“你要不要去餐车拿点食物，或者一杯咖啡，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只是南茜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一个高个男人走到京栒霜的座位旁边，拿出了一把枪，对准了京栒霜的太阳穴。

南茜原本昏昏沉沉的，见到这一幕立马清醒了不少。

车厢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爆发出了尖叫和物体碰撞的声音。

很快有人将前后的车厢门都关上了，车厢内只剩下几个抱头蹲在走廊上的乘客，还有坐在座位上的京栒霜以及南茜。

南茜坐在里侧，她在清醒的一瞬就按了紧急呼救按钮，此时害怕激怒这几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她装作惊恐的样子颤抖着，“各……各位，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要多少钱都行，我们公司会给钱的，大家都不要激动。”

京栒霜举着双手，说：“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但她是无辜的，让她去安全的地方。”

南茜额上冒出一层冷汗，这人就举着枪也不说话，她也不知道从哪方面劝导。

在这三十秒内，南茜想到了家里养的小乌龟，又想了昨天才开始放进培养罐的第N版实验体，还想到了前几天买的限量优惠劵。

京栒霜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呢。

南茜咽下一口口水，计算了一下自己出手在他反应过来前打掉他手枪的概率。

概率是无限接近于零。

不过他暴毙的概率也不是没有……比她动手成功的概率要高一点。

“呵。”男子冷笑一声。

这就像是某种信号一般，守着前后车厢门的人丢出了一个压缩炸弹，眨眼间车厢中间被炸了一个洞。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让人牙酸。

拿枪的男子面色不改，站得稳稳当当。

一分钟了，这群人如何绕过安检带进来危险物品先不说，空轨的安保人员和机器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南茜紧紧抓住京栒霜的手，唯恐她被乱流卷出车厢。

“京栒霜。”男子终于开口。

“我是。”她直面男子，“ITS？”

男子并不回答，只说：“还有二十秒，你有什么遗言吗？”

京栒霜顶着他的目光，打开平板，拨通了乔尔森的通讯，那边秒接。

乔尔森还戴着拳套，头发上都是汗水。

“姐姐？”

京栒霜看着拿枪的男子，却是对着乔尔森说：“训练完要及时洗热水澡，不要着凉了。”

乔尔森看她是看着屏幕外的人，背景有些奇怪，他摘了手套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后说：“我知道了，姐姐，你什么时……”

空轨停下来了，但同时空轨运行的管道也被炸开，男子把京栒霜扯到被炸开的洞口前。

外面是漫天的大雪，白茫茫一片，寒风刺得京栒霜眯了眯眼，拿着平板的手也变得有些僵硬。

夹杂着雪花的霜风席卷了整个车厢，南茜想要大声呼喊阻止男子的行为，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京栒霜朝她看了一眼，最后低头看向屏幕里的乔尔森。

他听到了爆炸声，脸上的血色褪去，嘴唇动了动，视线一瞬也不敢从她脸上移开。

“砰！”

枪声响起，血液溅到屏幕上，遮住了摄像头。

乔尔森透过一片血色，窥见京栒霜嘴角最后的笑。

【信号中断】。

“姐姐！姐姐！！京栒霜！……”

他双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心脏好像要从胸腔抽离一般疼痛。

宋福推开训练室的门，慌张地朝乔尔森跑过来。

“鹿城和鹰城间的空轨出事了……京小姐是不是在空轨上？你……”

乔尔森红着眼，泪水不断滚落。

他看向漆黑一片的平板，又哭又笑，捶着地板，大声喊：“她故意的！她是故意的……！故意的……”

“没有太多时间了……”

那时候你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故意不小心说漏嘴一样……

乔尔森推开扶着他的宋福，脚步踉跄着跑了出去，没几步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