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的最后几天,赵刀刀问了峦岳派的人,也去药房看过,只得到一个没有红衣医生的结果。
峦岳派的人说,他们从没有哪位医生是穿着红衣的,那天在唐雪门口为女医引路的弟子也查无此人。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只有她和唐雪已经好起来的身体诉说着那位医生没有恶意。
遍寻无果,到了离开的时候。
三人下山行路几日,天气好,路上没怎么耽搁,很快就到了柳州城外。
一路上草木逐渐葱郁起来,花红柳绿无比鲜明。
和佩城比起来,越是靠近柳州,景色越是柔和。
与柔和的景色不同,赵刀刀注意到,下山之后有几道影子一直坠在他们身后。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多心,毕竟下山的人成群结队,有一路的也不奇怪。
但随着其他门派的人渐渐离开,他们走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那股被人窥视的视线还似有似无地坠在身后,就令人不得不疑心起来。
赵刀刀每夜都将黑刀压在手下入睡。
奇怪的是,那些人却迟迟没有对他们出手。
赵刀刀忍不住怀疑跟在他们身后的不只一方人马,只因他们互相牵制才一直没有出手,暂时风平浪静。
但接着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有天晚上赵刀刀闻到了血腥味,她从窗户翻出,查看其他人的房间,唐雪、周向晚和马夫都好端端睡着,相安无事。
她叫醒二人仔细寻找,最后血腥味竟是从其他客房传来的。
而他们推开门时里面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赵刀刀一头雾水,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中。
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如果他们的目标本就是彼此,没必要跟了一路,如果他们的目标是三人中的一个,也该完成任务之后再起内讧。
还是说,武洲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唐雪和周向晚显然也搞不清楚,只能加强警惕。
天色渐暗,烛火被点亮。
道路逐渐宽敞,也更寂静,周围只剩下马蹄声嗒嗒作响。
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因为出发前商量着要赶在今夜进城休息,中午短暂休整后几人就没有停下歇息过。
赶路颇有成效,不远处就是柳州城的城墙了。
唐雪坐在马车里,把点心掰开分给赵刀刀和周向晚,她自己仰头吃下最后一口,拍拍手正要说话,却突然闭上了嘴。
周向晚把糕点放回盘子,擦了擦手拿出扇子。
赵刀刀手里的那块点心已经不见了,她以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贴在马车门边,定神听着车外的动静。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
马夫却一直没有说话。
赵刀刀用黑刀反手撩起门帘一角,远处高大的城门在夜色中隐隐可见。
比城门更接近的,是几个围着马车的黑衣人。
一枚飞刀破空而来,割断了马和车相连的绳子。
邦的一声插进车框。
车厢向前倒去。
马夫连滚带爬地上马挥鞭,马蹄扬起一片飞尘向远方狂奔而去,没有人出声拦他。
车厢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烛火倾倒点燃了布料,火舌正在蔓延。
三人已经站在车外。
赵刀刀横刀而立,周向晚展开扇子,唐雪缓缓咽下了那口点心,指尖上冷光荧荧。
赵刀刀眯着眼,看清了围着他们的是十二个人。
十二人皆一身黑衣黑头巾,面上蒙着黑布,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冒着凶光的眼睛。
薄云笼罩了月光,周围更黑暗了。
赵刀刀垂眸看向地面,她先前扔出去的点心已经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碎块中还插着一把小刀。
赵刀刀出声问,“你们是谁?”
一个黑衣人冷笑两声,“听说唐家堡功夫了得,哥儿几个也来领教领教。”
赵刀刀想起了从太白山庄出来到佩城的路上遇到的几伙人,他们中也有这么说的,难道是同一批,一直蛰伏到他们离开峦岳派才动手?
只见领头的比了个手势,气氛有如破冰一般,周围的黑衣人一齐冲了上来。
来不及细想,三人默契地散开接战。
兵器相接碰撞声不停,夜色更暗。
只有马车里沉默燃烧的火光幽幽透出,映照着刀剑寒光,人影晃晃。
三人又背靠着缩成一圈,这回的敌人人数不算最多,但武功比之前几批高出许多,唐雪脸上的神色已变得认真。
赵刀刀再度冲出,她对上的人应该是其中较弱的一个,这人连连败退,惨呼声不断,交手几招她便心中有数,将心思分出去一些。
她以一敌四,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领头的那人。
那人黑衣下仍可见魁梧的身材,手臂绷紧交叉在胸前,不知道为何站在一侧没有出手。
他在看什么?
周围血腥气渐起,赵刀刀眉头微皱,再打下去不知道这群人是否还有后手,还是尽快结束的好。
赵刀刀靠近周向晚,低声道,“我们得快些。”
周向晚点头,用扇面挡下一击。
扇面与双锤相接,纵使他及时转腕化力,那力道还是砸的他双手颤抖不止。
他暗咒一声飞撤数步,也想到其中关窍,对唐雪道,“不能缠斗,我们得赶在城门关之前进城。”
有了目标,三人不再留手,手下更快。
转瞬间,唐雪周围两名黑衣人腿上中镖,痛呼着倒在地上。
赵刀刀挥动黑刀,夜色中黑衣人占了便宜,但她的刀锋也如鬼魅一般难以察觉。
行动间,她瞟到唐雪身后的人影,低喝一声,纵跃过去一刀劈下。
那黑衣人眼中以为偷袭成功的笑意还没淡去,就捂着胳膊踉跄倒下,瞪大双眼直视过来。
剑被赵刀刀斩断,发出一声清鸣,黑衣上有了沾湿的痕迹,不是汗,是血渗出来。
赵刀刀帮完唐雪,立刻转身化解冲自己而来的攻势,黑衣人渐渐倒下。
正在这时,喘息之间背后一股寒意袭来,她心神大震,对空挥刀,借助刀势侧身躲过,剑锋擦着鼻尖而过,削落几根脸侧的黑发。
正睛看去,只见黑衣人举着一把巨剑再度挥来。
旁边站着的领头人已经不见了。
赵刀刀连接数招。
巨剑与黑刀撞出雷霆般的声响。
这人的武功和其他十一人简直天壤之别,她不明白对方既然有这样的好手为什么先前还要站在一边看其他的人过来送死。
赵刀刀瞥见唐雪渐渐占据上风便收回心神,全心全意防守这人的攻击。
重剑和黑刀有相似之处,他们的功法却天壤之别,一个稳健沉着一个灵巧疾速。
巨剑一招一式皆朴素至极,赵刀刀和他过招,仿佛回到了最初练刀的那段日子。
但是这人比当时的她强了太多。
若不是她身法诡谲,必然已经挨了几剑。
但这说不通!
赵刀刀喝到,“你不是刺客,你是什么人?!”
没有刺客会练这样的剑!
黑衣人没有回答。
重剑在他手中旋转向前,直冲赵刀刀面门而来。
赵刀刀倒纵几丈,不用黑刀直接对上。
刺劈之间,她眸光如箭,终于找到机会!
那一瞬间,她的刀顺着剑尖空隙直攻而上,黑衣人一惊后退。
黑刀如夜色般无孔不入。
剑锋与刀锋紧贴擦过,赵刀刀忽然生出有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妙感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这样挥出这一刀,她的手腕似乎没有用力,身体的存在也感觉不到,唯有刀尖如风过叶,虚实难辨间直卷而上,直指对手命门。
黑衣人捂着胸口后退,浓眉下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他沉声一喝,双手握剑,再度攻来。
剑带来的破空声响彻耳畔。
赵刀刀忽然从某种境界中清醒过来,之前那感觉再捉摸不到了。
她定了定神,丝毫不敢松懈,心中却隐隐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这个人不是来杀唐雪的。
每过一招这个想法就越加清晰。
赵刀刀心想,他是冲着我来的。
城门大动的声音已经遥遥传来,时间紧迫,三人于打斗中遥遥对视一眼明白彼此心意。
赵刀刀用尽浑身力气劈出一刀。
唐雪高声喊道:“三——”
在战斗的黑衣人闻声一个愣神,燃烧的马车轰然炸响。
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火光,一阵浓烟笼罩了所有人,几千根银针从浓烟中飞出,角度刁钻地刺向还站着的黑衣人。
一股刺激的气味伴随着灼烧的余温爆开,浓烟之下马车已烧成灰烬,随着最后一丝火星呼的一下熄灭,漆黑无光的惨叫声间,三人已经不见了。
月光慢了几步,终于姗姗来迟。
余晖洒落,照亮了这一小片战场。
城门上钟声响了,震颤声动人心魂。
领头的黑衣人还站着。
手下顶着一脸针扶着肩上伤口过来,正要说话。
他抬手制止道,“不用追了。”
锵的一声还剑入鞘。
第二道钟声响了,大门正缓缓闭上,只剩两丈宽的门缝。
第三声钟响,赵刀刀三人终于赶在城门彻底关上前进入城中。
砰的一声,城门已在身后紧闭。
三人扶着城墙歇息片刻,气息渐渐平复。
周向晚语气激动,对唐雪道,“我,我还以为你要数个三二一,你差点就吓到自己人了。”
唐雪道,“哈哈,这不是跑出来了吗,怎么样,我这招够不够出其不意?”
她扬了扬下巴有些得意地看着周向晚。
周向晚道,“是是是,太出其不意了,也差点吓死我。”
见唐雪眼神不善,他退后道,“不过还是多谢唐大小姐救命之恩了。”
唐雪笑着哼了声,转头问,“恩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看最后和你缠斗的那人很是厉害。”
“没事。嗯。”赵刀刀点点头,“他的剑法很好。”
唐雪还想问,周向晚轻咳几声,擦着汗虚弱道,“唐大小姐,行行好,先找个地方住下吧,大晚上的在城门口吹冷风怕是没病也要吹出病来。”
冷风倒不尽然,柳城气候湿润,连夜风也带着湿暖水汽。
不过唐雪经他一打岔才忽然发觉自己一身汗已经浸湿衣物,的确有许多不适。
也不知头发乱了没,可别让恩人瞧见了这副邋遢样子,她捂着脸走在前方,“快跟上。”
到客栈,唐雪匆匆叫水上去了,留下周向晚和赵刀刀面面相觑。
周向晚噗的一声,没忍住,彻底笑出来,赵刀刀也笑起来。
大堂还有三两桌人在饮酒谈天,闻声看了过来。
二人这才收了声慢慢上楼,道一声安寝进到各自屋子。
赵刀刀将刀放在桌子上,洗漱过坐到桌边,将窗户打开。
阴云散去,一条河水在月色下波光粼粼,两岸杨柳枝条拂动。
她手指拂过衣襟,感受到信封一角在手指上锐利划过。
打斗间这封信差点掉出来。
赵刀刀盯着窗外喃喃道,“柳城……”
从晚镇到柳城,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刀子精在她与人缠斗时没有一直没有出声,怕扰她心神,此时终于道,“怎么了?”
赵刀刀觉得眼前刀光剑影复现,脑海中思绪像乱线缠成一团,理不清楚。
她忽然握上黑刀,茫然道,“蛇呢?”
刀子精见她恍惚出神,声音低沉坚定道,“跑了。”
这事她应当已经知道,但赵刀刀还是懵懂问道,“为什么?”
刀子精道,“不知道。”
“你会走吗?”
“永远不会。”
赵刀刀松开黑刀,眼中渐渐恢复清明,在床上躺下。
赵小刀以为她已熟睡,却忽然听见了声音。
“小刀,因为有你陪着,我从不强求其他。”
赵刀刀的声音隔着珠帘传来,有些朦胧。
“嗯。”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可相遇别离,岂非早已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