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但也有很多相同。
只是赵刀刀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危险却什么也觉察不到的时候。
天黑下来了。
周围树木沙沙作响,几团灌木在暗下的天色里成了黑色的影子,有什么东西在动。
赵刀刀面不改色,咬紧牙关,握紧了刀。
细微的声响又出现了,这样轻的动静——从一团灌木中露头的是一点绿色——原来是一只很细的青蛇。
暗沉的月色穿过枝叶洒在鳞片上,蛇身似乎是青翠欲滴的绿色,纯粹的像是一支生长不良的细竹,两只小眼睛漆黑如墨,正吐着信子望着她。
她眯了眯眼,“啊——是一只,没有毒的小蛇。”
纵使如此,她也不该毫无察觉。赵刀刀握刀的手没有动。
青绿小蛇又扭着身子向她爬近了些,它眼神中带着一种懵懂的野性,探起头像是好奇一般盯着她。
“我的刀下还没死过蛇呢,”赵刀刀想了想,举刀,刀尖正对着蛇头,“真是新奇。”
新地方真是惊喜不断。
在已经降临的夜色里,黑刀融入黑暗,只能看到一点虚影了。
青蛇歪了歪头。
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能看见我?”
“!”赵刀刀愣住。
她看看眼前的蛇,又看看手中的刀,握刀的手不动,用另一只手掏了掏耳朵,揉了揉眼睛。最后不得已看着蛇问:“你在说话?”
“嗯。”青蛇又向她爬近了些,确信道:“你不但能看到我,还能听到我说话。”
赵刀刀喃喃自语,“这里……动物都会说话?”
她看看手里的刀,又看着蛇。
出乎意料的,她竟然不觉得这一幕古怪离奇,只是想道:啊……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刀会说话吗。
手里的黑刀轻轻颤了下。
黑刀声音低沉,语气鄙夷,“你在乱想什么?”
赵刀刀讪讪笑了下。
青蛇语气淡淡,因着声音稚嫩,显出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当然不是了。”
她蹲下来,也盯着蛇,眼里冒着精光,问:“那你是什么情况?”
“这么久以来,只有你能看到我,也只有你能听到我。”青蛇停顿了下,又补充道,“还有你这把刀……刀里的……刀子精?”
这就更神了。
赵刀刀兴致勃勃,“你竟然听得见他说话?”
青蛇矜持地点点小脑袋,“嗯。”
她问,“你有名字吗,小蛇,你叫什么?”
青蛇仔细回想了下,它有意识起就在这片林子里生存,却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我没有名字。”
赵刀刀心中一动,试着友善地建议:“我的刀是我见过唯一一把会说话的刀,他叫赵小刀,我起的,不如你就叫——赵小蛇?”
青蛇沉默。
它脆生生地挽救道,“我刚骗你的。”它绞尽脑汁,道:“我单名一个竹。”
赵刀刀暗道一句可惜,说:“那我叫你竹子吧,小蛇。”
青蛇没有反驳。过了会儿说:“我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说话的。”
这是在委屈吗?赵刀刀乐呵呵地想。“怎么说?”
青蛇有些困扰的样子,想着该怎么说,“我每次说话,都很费力气,说完了,就会昏一阵。”
“啊……”小蛇不如赵小刀,赵刀刀在心里下了判断,“原来是一只懒虫蛇。”
青蛇直直地盯着她,无奈地吐着信子不说话了。
她笑了笑,“别生气嘛。”
黑刀里的刀子精对她这样瞎套近乎的样子已经习惯,全程沉默着。
只过了一会儿功夫,赵刀刀就觉得自己有些喜欢这里了。
之前有一把只有她能听见声音的刀,现在又多了一条只有她能看到的蛇。
“我要下山了,小蛇。”赵刀刀道。“你要留在这吗?”
青蛇没有说话。
“我带你走吧。”
她把左手在新衣服上蹭了蹭,伸出去。
小青蛇乖乖地爬上手心,缠上了她的手腕。头咬着尾盘成一个环。
她笑弯了眼睛。
收刀下山。
镇子里的市集大多已经收摊,只剩客栈还点着灯。
所有人都知道,唐家擂台已经开了,再过些时候就要举办比武大赛,因而最近从镇子下去坐船的外来人有许多,赵刀刀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只是偶尔有女子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和同伴低声讨论几句,想回头找裁缝给自己也做一身。
这样的蓝色布料晚镇是没有的,看起来穿着舒服,又不会太过张扬,可惜寻常人家很难用得起金线做衣裳,不知又是哪个大门派的内门弟子出来游历。
赵刀刀的头饰朴素简单,全部头发被和衣服一样材质的蓝色发带高高束起,垂在脑后,只别着一根黑檀簪子。
本身偏白的皮肤因为前些日子晒了太久太阳,黑了点,混在人群中不甚显眼。
但还是有人频频向她看去。
比起衣服,她浑身最夺目的是身后背着的那把黑刀。
那把刀没有刀鞘,被她随意地背在身上。
样式倒不是见所未见,但一把全身漆黑的刀,越看越不像正经兵器。
微弱灯光照耀下,那把刀周围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雾,在慢慢地流动,竟然像是有生命的样子,让人不敢多看。
刀的气势完全盖过了人。
赵刀刀对这些都一无所觉。
她盘算着,今天住一晚,到明天就出去坐船,到水城看看,有擂台的地方一定有很多人,她要交朋友去。
正当她打算迈进一家客栈。
刀子精终于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赵刀刀,你身上还有钱吗?”
“……”
“哦。”
赵刀刀抬起的脚又收回,对看到来客出来迎接的小二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山上那几位应该有吧,她想。
一番操作又回来,还是同一家客栈。
街道已经彻底黑了。
但这家客栈还很亮堂。店门气派地敞着,高高悬挂的牌匾上写着“晚来客”三个大字。店有三层,在周围至多二层的房屋中鹤立鸡群。屋檐高飞,挂的灯笼是镇中最多最大,大厅绕过屏风还坐着许多客人喝酒聊天。
之前见过的那位小二又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客官又来了,刚看您经过我家,我家可是这镇子里最好的客栈了!您走完整个晚镇也找不出第二家,看您也是侠士吧,您是住店还是?”
赵刀刀阔气地扔了一块银子,“一间上房。”
小二手快的接住,搓了搓,喜笑颜开,“好嘞!”他到前台递过银子,说了两句,拿上牌子带路道,“大侠这边请。”
她跟上。
周围有人在打量。
满身腱子肉的虬髯大汉倒着酒,旁边坐了个清瘦的青年人,相貌普通,身边放着一把长剑。
他们这桌视线开阔,最关键的,是坐在那能看清每个要上楼住店的人。
那壮汉出声道,“齐兄可看到那把刀了?”
被称作齐兄的青年人点头,他脸颊上有饮酒后的微红,手肘撑在桌上,脊背虚虚靠在椅背上。
壮汉接着说,“这样古怪的黑刀,我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青年人喝了口酒,“再古怪,也不过是一把刀罢了。到了水城,说不得还有更多奇怪兵器。”
壮汉道,“齐兄说的有理。只是——那女子的境界,我竟也瞧不出。”
青年人指尖轻敲在雕花木桌上,“许是那把刀的古怪,只看那女子,脚步轻浮,不像是高手。”
壮汉了然,问,“明天出去坐船要两天才能到水城,齐兄之后可是决定好了,真要去那生死擂台试一试?我听说,天下榜的人也要参与其中。”
青年人目光盯着酒杯,语气坚定,“我下山虽不是为此,但这样的风景,遇上了,还是要看一看。”他轻笑一声,“况且一个刚跨进天下榜一脚的人,还算不上什么。”
壮汉抱拳,“王某佩服。”一口喝完眼前杯中的酒,“此次唐家天下擂台之行多亏遇到齐兄才化险为夷,这一路还要多谢齐兄照应了,齐兄以后要是有需要之处,尽管提!”
青年人笑笑,平淡道,“小事。”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
赵刀刀坐在房中,黑刀靠在墙上。
一楼嘈杂,三楼宿处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刚进入走廊她就发觉这客栈不同寻常,这会儿屋子里更是安静极了。
赵刀刀已经默默喝了几杯茶。
刀子精看她安静的样子就知道没好事。
一片寂静中黑刀出声,“又偷听呢?”
“噗——”她正听得入神,惊得差点把茶喷出来。赵刀刀擦着嘴,摆摆手,“打听消息,打听消息嘛,咱们初来乍到,知己知彼才方便行事。”
青蛇也从手腕爬到桌上,盘成一圈,好奇地看着他们。
刀子精声音低沉,像是刚休息过,带着一丝沙哑,“这就是你听墙角的理由?”
“隔壁是一对夫妻,正好也要去水城,顺路,明天跟着他们就行了。”赵刀刀说,“别说的那么奇怪嘛,我又没有什么都听的坏习惯,达到目的就行,对吧。”
刀子精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好吧。”她认错,“不听了不听了早点睡。”
她数了数剩下的银子,绑好钱袋。其实她这一伙三个,只用付一间房钱,还挺划算。
赵刀刀整理床褥,脱掉外衫挂在一旁,手顺着衣领滑到衣摆绣着名字的地方,满意道,“其实那店家倒是没有骗我,这衣服挺不错的。”
刀子精鄙夷道:“所以就把所有的钱都拿来买它?你倒是爱美。”
赵刀刀坐到床边,笑了笑,“周忌说的,这衣服衬我,我穿上这身最有大侠气派,不愁交不到朋友。”
“呵。”刀子精讥笑一声,冷酷道出现实,“那是因为店是他开的。”
“……”赵刀刀偏了下头,又笑了笑,“别这么说嘛,他毕竟是我第二个朋友。他还说晒黑点也会容易交朋友。”她看着自己的手,已经比印象中的颜色深多了,“可惜好不容易晒黑点却不在那了。”
刀子精只道,“别听他乱讲了,去睡吧。”
“好吧,我听小刀的。”她枕着胳膊躺在床上,闭上眼。
青蛇盘在桌子上没有动静了。
夜深。
店门关了。
一楼的酒桌也散了。
赵刀刀闭着眼,突然出声,“你想回去吗?”
刀子精没有回答,反问她:“你呢?”
“不想。”
“那就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