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拂衣抬头,目光森冷,寒如冰霜。
她原本抱着生死未卜地苏道安还有些不知所措,心绪混乱,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反倒如烈日炎炎中忽然当头倒下一盆冰水,令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那宫女一心只想着绝不能让苏道安活命,却未料到惊蛰不在,安乐公主的身边竟还能有如此高手。他人或许难以分辨,但习武之人只一招便清楚自己已在下风,毫无胜算。
她用力挣了几下,心知逃脱不得,面上掠过一丝决绝,薄唇亲启。
唐拂衣眼中凶光乍现,只听“卡擦”一声闷响,匕首掉落到地上的血水里,溅起的血花还未落地,唐拂衣已转手精准掐住了那宫女的脖子,手指掐住她的下颚,手掌托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着嘴仰起头。
这样的姿势令对方痛苦不堪,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疯狂掏弄她的嗓子,令她不住的恶心干呕。
原本持刀的左手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无力的垂在身侧,而另一只手虽未被桎梏,一时间竟使不上力,只能徒劳的在空中僵硬的胡乱挥舞。
“过来摁住她!”唐拂衣冲堵在门外的乌泱泱的一群人大喝道,“别让她自尽!”
两三个宫女快步走上前来,抖着手用布将那人的嘴巴塞了个严严实实,而后从唐拂衣手中将她接了过去。
唐拂衣空出手,下一秒就又被抓住了小指。
苏道安已经没有什么力气,黑红色的血不断地从她嘴巴里冒出来,将她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胸口,发不出一点声音。痛苦和窒息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用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抓着唐拂衣的手,带向自己的胸口。
唐拂衣看着苏道安这副模样觉得自己也几乎要哭出来,她本能的想要求救,可又意识到这周围根本无人可求,她想做些什么让怀里的人不要那么痛苦,可理智告诉她现在保护好苏道安等待医官的到来才上上之策。
于是她一面顺着苏道安的力将手贴近她的胸口,一面俯下身,柔声轻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抓着自己的力量松开,唐拂衣察觉到一丝怪异。
“你想告诉我什么?”她凑在苏道安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垂下头,见到那手指正软绵绵得慢慢往自己微蜷地手指里钻。
她试探性的摊开手,苏道安的指尖摸索到她的掌心,而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笔一画,艰难的写下了一个字。
“日?”
苏道安写的零零碎碎,唐拂衣艰难的分辨出这个字,还想再问些什么,小公主却已经倒在她的怀里昏死过去,不论她怎么再叫都没了反应。
医官被小满拉着一路飞奔,到得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一见到眼前的景象更是汗流浃背,几乎是跪爬到苏道安面前,也没顾得上什么礼数,直接伸手摸上了她的脖颈,在确认公主还有呼吸之后,才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她一面吩咐侍从再去多叫些人,一面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布包来,手脚麻利地从中抽出几根银针,就着烛火消了毒,扎进了几个穴道。
苏道安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再次面露痛苦,“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唐拂衣吓了一跳,索幸在这之后苏道安终于不再像先前那样不断的往外吐血,但脸上的紫红色却依旧没有褪去的迹象。
医官吩咐众人小心翼翼地将苏道安抬到寝殿,皇上和皇后得到消息后也都快速赶到了千灯宫,没过一会儿太后也拄着拐杖匆匆赶来,只见了一眼苏道安的模样便捂着胸口几乎站立不住,众人又手忙脚乱地将太后扶到椅子上给她顺气。
天色已晚,千灯宫依旧是灯火通明,却不如往常一般平静安宁。司医署中八位司医,不论男女,不论专长,都被喊了过来为安乐公主诊治。
宫中院里的雪还未化,宫人们进进出出,端出来的都是一盆盆还冒着热气的血水,脚步匆忙间洒落在雪地上,留下触目惊心地红。
正殿内气压低的可怕,烛光晦暗不明,萧祁和皇后班清淑站在主座的台阶之上,底下的宫人黑压压跪了一片,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另一侧,长公主的尸体用白布盖了一半,一名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女子正跪在一侧,小心翼翼地查看情况。
与北萧其他女子不同的是,她的头发极短,只用细麻绳在脑后绑了一个拳头大小地小辫,鬓边的发用形状奇怪地夹子服帖的夹在耳后,直到唐拂衣见到她随手取下一只,简单摆弄了一下,那发夹就变成了一个小镊子,她终于明白了那夹子的奇怪之处。
只见那女子先是用镊子的尖头刮了一些长公主嘴边已经有些凝固地血迹仔细闻了闻,而后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瓷瓶,将镊子伸进去放在一边的地上。又观察了一下长公主的眼睛和手指,最后拿着那个瓶子转身走到萧祁的面前单膝跪下。
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唐拂衣才看清,她白色的长衫内,穿的是一件墨色短打,腰间的细带上挂了一圈大大小小木盒子,方才的瓷瓶大约就是从那其中一个盒子里摸出来的。
这样的装扮再配上利落的小辫,只让人觉得她虽未舞刀弄枪,却也是英姿飒爽。
“陛下,娘娘,时间有限,臣接下来说的话,只有七成把握。”她的声音较为低沉,听起来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无妨,你说便是。”萧祁道。
“长公主所中之毒与安乐公主所中之毒应当是同一种,这种毒名为庄生晓梦,毒如其名,只需极少的量便能令人如醉酒一般飘飘欲仙,坠入美梦之中,因此服用此毒者一般都会面色呈紫红色且面带微笑,且只需要沾染一点便会上瘾。”
唐拂衣听着她一字一句有条不紊的说着,“上瘾”二字一出口,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的跳了一下,而后一下沉入了谷底。
“如果服用过量,则是会令人直接沉溺于美梦之中死去,从服毒到死亡的过程极快,死者一般面色红润带笑,正是长公主的症状。”那女子的声音里终于也多了些不忍,“安乐公主应当是因为服用量不大,因此并没有当场身亡。”
“此毒为何会出现在我北萧皇宫之中?”班清淑着急开口。
“此毒源于苗疆内疆,是从蛊虫中提炼出来的毒素最终制成紫白色地粉末,极其稀有,原本的用途是化解将死之人的痛苦。且苗疆内疆极其神秘,据传鲜少与外界有交流,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北萧,臣不得而知。”那女子声音沉稳。
“那是否有解药?”班清淑又问。
“据臣所知,此毒若只是少量服用,可以通过药物排出体外后再慢慢调养精神。服用过量,目前则是无解。”女子说着,思量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但或可有办法压制。”
一时间无人说话,萧祁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摁着眉心,看起来烦躁又痛苦,而班清淑站在一边看着他的脸色,也不敢再开口。她虽为皇后,但家族衰微,无所助力,又神思缓顿,不甚聪慧,许多事难以主持,只怕说的多了会惹得萧祁不快。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从寝殿门口的走廊里传出的医官们的争论和催促声,零零碎碎,像是无数的小虫在心上乱爬,令人躁动不堪。
忽然,正殿的大门被推开,“呼呼”的冷风卷着夜晚的冰雪吹进大殿,唐拂衣忍不住随众人一起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上了些年纪地女人拖着一袭青色的长裙踏入殿内,一步步往前走过来。
而白日里就出宫去的惊蛰,此时正跟在她的身后。
女人的长发挽了一个简单地发髻,乍一看还算完整,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其凌乱,珠钗上隐约有发丝悬垂,两鬓略有斑白地发未完全梳到耳后,但很显然那并非特地做的造型。
她步履沉稳,不急不缓,双目微红。只这几步,却如同一根定海神针,镇压下人心中所有细碎地躁动,就连殿外风雪声都不再敢如先前那般肆虐。
那妇人走到萧祁面前,正要跪拜,萧祁连忙上前一步,伸出手虚扶了一把。
“苏夫人不必多礼。”
唐拂衣心中一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萧祁方才说话的声音里甚至多了些恭敬。她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位“苏夫人”,想来她正是苏道安的母亲,陈秀平。
“吾于家中忽闻吾儿道安遭人暗害,身中剧毒,心中焦急,擅自进宫,还请陛下恕罪。”陈秀平承了萧祁的情没有下跪,却依旧躬身拜下请罪。
“无妨,无妨,苏夫人快快请起。”萧祁道,“朕已召集宫中八位医官齐聚千灯宫为安乐公主会诊,还请苏夫人放心,此事,朕一定会给苏家一个交代。”
陈秀平没有接萧祁的话,只是问:“长公主的侍女在何处?”
“在这里。”班清淑像是忽然被点醒了一般,连忙命人将那侍女带了出来,“据千灯宫的宫女所言,她原本见安乐公主未死还欲刺杀,刺杀未成便欲吞毒自尽,幸好被拦了下来。”说着,她又在陈秀平开口前快速补了一句:“她齿间藏的毒药已经被取出来请葛司医看过了,就是普通的毒药,与安乐公主所中之毒不是一种。”
陈秀平冷眼扫过跪在地上的那个宫女,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长公主的尸体旁。葛司医十分熟练而自然的让开一路,只见陈秀平先是蹲下观察了片刻,而后像是有了什么猜测一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过她腰间已经染了血的系带,一点点向下,停在侧腰下轻轻一翻,那腰带的内里果然有一个暗袋,暗袋里藏了一张纸条。
在场的众人都摒住了呼吸,注意力集中在陈秀平的手上,却没发现那原本乖乖垂着脑袋跪在一边的宫女,趁此机会有了动作。
她浑身迸发出一股大力,挣脱桎梏,直冲向明帝萧祁。
魏影几乎是在她有了动作的同时便拔剑上前一步护在了萧祁的身前。
赤手空拳,脚步虚浮。
唐拂衣面色一变,瞬间反应了过来,大喊道:“她想吞了纸条!”
话音未落,便见那宫女在将要撞到剑前身形一转,魏影手上来不及反应,情急之下只能伸腿阻拦,那宫女被绊倒,动作却依旧不停,滚爬到陈秀平面前,劈手夺下她手中的纸条。
惊蛰的第一反应还是要先保全陈秀平,却来不及再阻止那宫女将纸条快速塞进嘴巴,吞进了肚子。
“长公主!奴婢尽忠了!”
只听她仰头大喊,而后飞身撞上了魏影那柄还没有来得及收起的剑。
长剑穿胸,一击毙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陈秀平。
她先是扫了一眼唐拂衣,而后扶着惊蛰的手站起身,再走到萧祁面前行礼。
但她行的并非女眷之礼,而是君臣之礼。
“陛下,此事想来并不简单。臣恳请陛下,允准臣留在宫中,亲自彻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