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齐斐南第一次见到洛离，虽然是单方面的。但只一眼，他就直觉此人是个祸害。

齐斐南本人对于Omega没有任何偏见。他并不像联盟很多人一样，认为O这个性别天然弱于其他两性，要置于被保护者的地位；相反，他和陆景和，还有暗河其他高层，一向认为：要想达成推翻联盟的目标，所有性别的人都应该团结，都需要参与。

固然，A、B、O三个性别在生理上的总是存在差别的，但是在社会权利和义务上，社会声量和话语权上，应该尽量做到平等。

没有谁应该是天生的保护者、服务者、被保护者，没有谁应该被这些标签和角色圈定。哪怕生理上的差别难以逾越，但自这三个性别主导人类以来，却从不乏有人想超越生理上的差距，突破那些传统、刻板的认知。

而在那些生理差距不起决定性影响的领域呢？总有一个又一个因为性别而被苛待的人，在不断地斗争，不断地争取，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千千万万像自己一样的人，为了被轻视的性别。

齐斐南身为Alpha，自小就体会过身而为A的性别红利，但那时他还不会分辨，还不会质疑，虽然也会疑惑，但从来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他感知到了那些因为性别而存在的轻视，他看到了Beta的茫然、看到了Omega的绝望，他明白了他之所以能拥有从底层爬出去的机会，说到底是因为他是Alpha。

很多时候，只是一个性别之差，就足以让人如临深渊。那些痛苦的脸庞，齐斐南看过太多，而当他终于有机会、有能力去改变现状了，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改变呢？

‘暗河’永远向各种性别的人敞开大门，所有有才能的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不分性别。

*

但洛离，却不同。

齐斐南刚到首都星时，除了调查顾洛两家这场联姻的细节外，还调查了一下洛离的过去。

按理说，一个世家出生的Omega受到的媒体曝光一向是很小的。但洛离到底是洛离，齐斐南都不用特意去调查，就找到了不少关于他的媒体报道——包括但不限于伪装Alpha进入第一军校学习机甲设计、参加星际机甲设计比赛并夺得桂冠、成为第一个在军工研究所工作的Omega等。

这些报道无一不在大书特书洛离的才华和能力，并且赞扬他为AO平权做出的贡献。行文中自然也会暗戳戳地夹带私货，歌颂联盟实行的性别规划法规，以期安抚各个星系的民众对于性别法规的不满。

但在齐斐南看来，这些报道不过只是在粉饰太平。

对于媒体而言，无论洛离是否真的才华横溢，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是为了突破传统，追求自我，其实都不重要，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与众不同、具有独立人格，或者说看起来具有独立人格的Omega形象，来为他们的理念背书，为联盟的法规站台罢了。

而媒体从来不会告诉普通民众，洛离的身世让他拥有选择的权利，可以让他任性地O装A进入军校学习，他的人生经历注定是无法复制的；媒体也不会告诉民众，联盟利用各种法条，在法理上剥夺了大多数普通人接受专业教育的权利；媒体更不会告诉民众，他们所称颂的性别法规，实际上将Omega圈死在家庭之中。

掌握着绝对话语权的联盟媒体，永远都会是联盟掌权者压制不和声音的武器。无论在什么社会议题上，他们所做的一切，发出的每一篇报道，写下的每一行字，都是为了当权者，而不是为了民众。

这一点，齐斐南已经领略过无数次。

至于洛离，齐斐南一开始只当他是一个被媒体利用的宣传符号，一个顾洛两家交换利益的工具人，但是在见到洛离之后，他改变了他的看法。

*

那一天，齐斐南站在洛家花园中的一棵树后面，静静观察着俞宸戈和洛离。

齐斐南的听觉其实很敏锐，虽然和那两个人隔着一些距离，但还是听清了他们在说什么。

“俞宸戈，三天后我就要和顾长珩结婚了。”洛离看见俞宸戈后，开口就谈起自己的婚事。

但俞宸戈的神情却有些复杂，回答的话语也有些奇怪：“我知道，星网上都是关于你们的报道。”

洛离似乎没察觉到那点怪异，依旧眼中含笑，问道：“那，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吧？请柬我已经让人送到你家里去了。”

俞宸戈却沉默了，但看着洛离期待的神情，片刻后他还是艰涩地开口：“阿离，我当然会去。”

洛离像是没察觉到他话语中的隐忍，立马又追问：“那就好！那个，你会祝福我们的吧？我可还盼着你给我们当伴郎呢！”

这一次，俞宸戈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他甚至别开眼不去看洛离，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洛离却像非要得到他的祝福一样，道：“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祝福我和顾长珩。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我，我也一直都很在乎你……”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俞宸戈粗暴的打断了：“阿离，你说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你真的知道吗？”

“我，我知道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不是的。我对你的喜欢，从来都不是朋友之间那种。”

俞宸戈低头看着他的面容，像是在叙述一个动听的故事——

“阿离，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用军功换取一个回到首都星的机会，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这个地方，而是因为你在这里。

第一次在军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向我伸出手，问我要不要和你当朋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跟军校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对我来说，在军校里和你一起度过的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经历。

虽然直到毕业那天，我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也才知道，你骗了我。可那天晚上，我独自离开宴会厅，站在街上吹冷风时，心中对你却没有半分怨怪。那时我就知道，我彻底栽在你身上了。

阿离，我知道你总有很多的追求者，我也知道，几年前你就和顾长珩有婚约了。可我不在乎，因为只要可以待在你身边，只要你对我展露一点笑容，我就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一直都很希望你能选择我，可是我也知道，我的家世比不上顾长珩和柯濯夜，我没有任何功名，也没有多少财产，更无法与你并肩，成为你的依靠。

在第五星系驻军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思念你，每一天，我都想穿越星际，来到你的身边。我忍过千百个昼夜，无数的风霜雨雪，才终于，重新来到你的身边。

如今，我终于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从我们相遇到今天，这份心意没有为任何东西改变过。

我也终于可以告诉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要娶你，想要和你度过余生，我终于有能力去保护你，成为你的退路。”

他执起洛离的手：“所以，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在你的追求者中，选择我？”

俞宸戈只是虚握着他的手，洛离完全有抽开的可能，但是他没有，只是嗫嚅着说：“可是，我已经……答应和顾长珩结婚了。”

俞宸戈的眼眶微微发红，他看着洛离的眼神又回到了几分钟前的隐忍，像是在拼命把所有喷涌而出的爱意重新按回心底。但最后，他低下头，在洛离的手背上烙下克制的一吻。

“阿离，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三天后和你结婚的人是我。”

“可是，如果和顾长珩在一起，是你想要的未来，我会选择成全。”

哪怕，我其实很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