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南屿乔走到俞宸戈身侧,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俞宸戈听到他还算是关心的话语,一时间难免欣慰这人好歹没笑话他。但是当他抬头与南屿乔眼神交接,看到他眼中明晃晃的戏谑时,就知道自己还是把这人想得太好了。
俞宸戈压了压抽搐的眼角,一大早被洛离整得身心疲惫,他实在没什么力气跟南屿乔作口舌之争,于是叹了口气,承认道:“是啊,难不成你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平时他放肆过了头,说些过分的玩笑话,或者话里话外带着点嘲讽,南屿乔总会拐着弯反过来看他笑话,或者恶趣味地戏弄他。
但现下他真成了闹剧的主角之一,狼狈地四处逃窜,南屿乔却不会真的去嘲笑他。
他反而收起那些虚假的调笑,无奈地反问一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在俞宸戈眼里,他当然不至于那么无聊。不过被南屿乔这么一岔,他倒是不至于像刚才面对洛离一样精神紧张。而且也有些好奇:南屿乔怎么就这么巧,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场馆?
这么想着,他也就顺口问了。
“我和其他老师受邀担任这次比赛的评委,住的地方离场馆偏远了些。我们人多,又是集体出行,出发得也比较晚,所以现在才到。不过确实很巧,否则我们现在也见不上面。”
对于他的工作能力,俞宸戈向来没有怀疑过,现在听他这么说,倒也没多意外。只不过一想到他之前争分夺秒看资料的社畜样子,不免幸灾乐祸,心情也从仅剩不多的疲惫中抽离,甚至还对着人同情又不厚道地笑了一下。
南屿乔看见他脸上的笑意,当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俞宸戈也不是第一次对他的工作强度表示同情。
只是知道归知道,刺眼也觉得刺眼,忍不住又想让眼前这笑得正欢的人哑口无言。
南屿乔看着这会儿,俞宸戈显而易见地放松了下来,总算没垮着一张脸,就知道现下开玩笑般地追问点什么,对方也不会计较太多。
于是他开口很惹人厌地故意问道:“所以,你怎么一大早就在这和人家上演些你追我赶的戏码?”
俞宸戈知道他迟早会问这个问题,只不过却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回答。
因为作为当事人的他其实也搞不清楚,洛离为什么非要凑上来跟自己套近乎?
毕竟像洛离这种,往日被追求者环绕,受尽追捧的人,本该最受不了别人的冷待,怎么今天却像着了魔一样——
他拒绝的意思都那么明显了,但洛离不仅没有翻脸走人,还非要缠上来。
*
对于洛离,俞宸戈并不想和别人多谈,况且即便谈论,也不知从何谈起。
在旁人眼中,他是星际时代一个Alpha公民,就读于联盟第一军校,算得上前途光明。
可是在俞宸戈自己眼中,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只是一个天外来客,同时他也十分清楚,眼前看似真实的世界,只不过是被一本名不见经传的网络小说束缚的虚拟空间。
他在此间十几年,不是没有想过离开。最开始他也尝试过各种方式,甚至试图通过死亡离开。可是每当他下定决心时,都会突然出现的各种似乎在阻止他的巧合,所以他从来没有成功过。
于是他只能接受自己无法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融入了这里。
他依旧记得自己是一个外来者,依旧记得小说中狗血的剧情。而当这样的剧情发生在现实世界中,只会显得无比的荒诞,荒诞到他无法将它合理化。
很多时候俞宸戈宁愿把眼前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梦境般的旅行,而他自己,则是一个看客,一个局外人,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他所要做的,无非是看着演员次第登场,演绎一场荒腔走板的滑稽戏,最后鞠躬谢幕。而他也将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
十几年来,俞宸戈接受自己困在这个世界的事实,接受这个世界奇葩的性别划分,接受原主穷困潦倒,孤苦伶仃的生活,接受这个在某些方面甚至都不够进步的星际世界强制给予他的很多东西。
但唯独没法接受自己将像原著中所写的一样,成为这场荒唐的爱情闹剧的配角之一。
他当然也想过,按着原著剧情走到最后,是否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可是当剧情真正出现在他面前,当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洛离出现在他面前时,俞宸戈发现自己没法出演配角。
或其实,都不用洛离出场,当俞宸戈第一次走进联盟第一军校,第一次见到柯濯夜这些手握财富权势的世家公子哥时,他就注定无法作践自己,给人作配。
因为他过往的经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所见所闻,让他无法低下头。
从那时起,俞宸戈的人生就注定会背离原著。
他不喜欢洛离,也不会强迫自己表现得喜欢洛离;他不会成为洛离的追求者,掺和进那四五个人的拥挤爱情;他或许还是会上战场,但不会像原著那样在军队里深耕,一步步往上爬,夺得权势只为能配得上洛离的身份地位。
虽然无奈困于这个世界,但俞宸戈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除了维持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之外,就是远离剧情,远离洛离和他的追求者们。
而每当洛离出现在他面前,就意味着他避之不及的剧情追撵了过来。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告诉俞宸戈一个远离剧情、远离洛离,同时也让洛离和他的追求者们离他远点的方法,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去实施。
*
俞宸戈实在没理出个头绪,不禁叹气,无奈地告诉南屿乔:“如果我说,其实我也不清楚,你信吗?”
南屿乔听他这么说,也没追问什么,只道:“我当然信你。”
他脸上依旧带着点笑意,表情跟刚刚陶侃自己时一样,都不带变的。俞宸戈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没有,但是听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倒也好受了点。毕竟他实在不想被人追问些连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感情问题。
南屿乔见他松了口气的模样,又很贴心地换了个话题,问起他的去处:“所以你现在是要回员工宿舍吗?”
俞宸戈没有回答他,反而作出审视状看他:“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住员工宿舍?”
南屿乔道:“每年的机甲设计比赛,主办方都会在各大军校战斗系招募临时的机甲操作人员。场馆这边食宿条件优渥,工资可观,我觉得以你的性子应该会主动报名。而且今天你虽然没有穿战斗服,但你的同事里,可是有不少人穿了。”
俞宸戈听他这样说,还真回头瞥了一眼观众席上的同事们。打眼过去,确实如南屿乔所说,有好些人穿着作战服。
但是南屿乔自从进场馆到现在也不超过十五分钟,而且一进来看到的就是他从观众席跳下去,和洛离我逃你追。俞宸戈敢笃定他没有看到自己和同事交谈的画面。
况且场馆那么大,人也不少,他们所在的位置离观众席虽说不远,但也算不得近,再说他们一直在这边交谈,这人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他身上,居然还能一边跟他说着话,另一边分出心力留意了他那些同事的衣着举止,甚至断定他和他们的关系。
这样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俞宸戈都忍不住叹服。但是他也不会出言夸赞南屿乔,毕竟这人在他面前实在不算谦逊,他若是夸了,恐怕反要被调侃。
于是他假作讥嘲,刺道:“那你可真是眼尖,不上战场做侦察兵可惜了。”
南屿乔听他这么说,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到,只道:“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
正在此时,俞宸戈手上的智脑突然疯狂闪烁了起来,还伴随着连续的,接收到信息的提示声。
俞宸戈瞥了一眼,看到信息来自还在观众席上的同事们,一下子就猜到了他们会发什么信息。
南屿乔看了一眼他手腕上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智脑一眼,又见他一脸不想回信息的表情,不免笑道:“不看看信息吗?我想你的同事们应该挺关心你的。”
俞宸戈想到自己那些年轻的同事们,觉得还是‘看热闹’这个形容词跟他们比较搭:“他们大概只是好奇我怎么突然就从观众席上跳下来,然后再八卦一下我和洛离的关系。”
南屿乔:“虽说如此,但不也侧面证明了你和他们之间的同事关系很好。”
俞宸戈不接他茬,但也听了他的意见,打开智脑浏览同事们发来的信息。
那些信息也如他所想,大多是问他怎么突然就从观众席跳下去了;同时也有不少是问他和洛离的关系的;当然,也少不了有那么几个人,看到他一直在这边和南屿乔说话,就问了他和南屿乔关系的。
在找了几个借口按下这些年轻人的好奇心,以及告知他们自己要提前回去之后,俞宸戈才关上智脑。
不过他回信息花了快十分钟,本以为南屿乔作为评委,又是踩点进的场馆,这会儿应该是急着去上岗。没成想收起智脑后,抬头还能看见南屿乔站在自己面前。
俞宸戈不禁有些惊讶和狐疑:“你不去工作?”
南屿乔一脸不在意地说:“比赛还没开始呢。”
俞宸戈听他这么说,不免觉得奇怪,毕竟这家伙往常上班可是很积极,而且绝对比自己有时间观念,现在如此悠闲,绝对不正常。
想到这里,俞宸戈打开智脑看了一眼时间,确定自己没记错时间后,不免皱着眉头问他:“可是还有几分钟比赛就开始了,你确定还要这么优哉游哉地和我在这说话?”
南屿乔依旧毫不在意,甚至道:“唔,毕竟是陪你说话,耽误会工作也没关系。”
俞宸戈最受不了他说这些话,连忙划清界限:“那可别,我受不起。”
可南屿乔开了头,哪还有容他不听的道理?况且每次他听到俞宸戈抗拒的话语后,只会更加来劲。
就像现下,南屿乔立马假情假意地感慨道:“唉!前段时间在学校的时候,你还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上班不要太拼命,工资就那么点,干什么给老板创造太多剩余价值?鼓励我溜号摸鱼,现在才过去多久,就转变话风,一个劲赶我去工作了。果然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俞宸戈见他话越说越离谱,实在受不了:“打住打住!什么新人旧人,你再这样说我跟你翻脸了。”
南屿乔适时住了嘴,但是见他一脸恼怒,又十分不客气地笑起来。
俞宸戈被他笑得有些气急败坏,只觉得这人不仅不识好歹还性格恶劣!
不过说起来,他和南屿乔相处这么久以来,虽然每天都见对方面带笑容,但也知道很多时候都是些礼貌疏离甚至虚假的笑容。倒是很少见到对方真的笑得那么开心。
镜片下那双眼睛成了一个弯弯的月牙儿,盛着快要溢出来的笑意,而南屿乔整个人则温柔得如同春日那让人微醺的暖风。
俞宸戈只觉得这人手段太高,不然不至于上一秒气到他在心里骂人,下一秒却只要看着这张脸,郁闷就都烟消云散,更舍不得跟他计较。
心中唯独只觉得南屿乔像是那湖边的柳枝,随风摇摆着,无意间落到水面之上,让他的心湖也泛起一阵阵涟漪。
俞宸戈敛下眼眸,不敢再看。只觉得盯着人一直看,怕真要看痴了,到时肯定少不了遭对方一阵嘲笑。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突然移开眼光,不免显得自己心虚,指不定也是要惹人笑话的。
当真是美色误人,惹得他进退不得!最后思来想去,还是选择抬眼看回去。
不过好在这晃人的笑也没持续多久,南屿乔笑过之后,也就说了实话:“我是第二组的评委,离上班时间还远着呢,再跟你说个半小时也不会耽误工作。”
没了美色迷惑心神,俞宸戈只觉得自己刚刚担忧他迟到的模样太过愚蠢,又觉得这人实在不识好歹,忍不住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走了,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早点去上岗。”
南屿乔却像是眼盲耳聋,没看到他的白眼,也没听到他话里的刻薄,依旧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凑上去继续同他说话。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还带着那股玩笑取乐劲:“既然你急着走,不如我送你回去,免得你路上再遇到什么狂蜂浪蝶。”
俞宸戈听到‘狂蜂浪蝶’这四个字时,直觉他指的就是洛离。为此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甚至太阳穴隐隐发疼,只觉得眼前这家伙实在毒舌,整日里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就是老天派来惩罚他的!
但他平日里跟南屿乔拌嘴惯了,知道这会儿要保持微笑嘴回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于是他上下打量了南屿乔一会,在脑海中快速搜集能供他攻击的点,最后嗤笑道:“狂蜂浪蝶什么的,冲我来我倒是不怕,只怕是会顶撞到您,您老人家年纪不小,若是因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怕是要折寿,然后整夜不得安眠。”
年纪这个事情,原著里是没有提及的,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俞宸戈却发现星际时代的而人类寿命普遍达到了四五百岁,而在此期间,中青年期又十分漫长,以至于二三百岁的人容貌状态很多时候跟二三十岁的人没有特别大的区别。
在俞宸戈所能了解到的信息中,这个世界对于人类年龄的解释归咎于科技的进步和基因的变异,当然也可以称为人类的进化以及对于宇宙恶劣环境的适应。
俞宸戈本人是不知道南屿乔年纪具体几何的,不过他好歹读了一年的书,对于联盟第一军校的老师们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要在这样子的顶级学府里任职,除非是极为少年天才的人物,否则基本上都要花费几十年,在学术或者军事方面上取得一定的成就后,才有资格得到在军校教书的机会。当然,几十年相对于能活到四五百岁的星际人类而言,自然算不得漫长。
而南屿乔嘛,俞宸戈自然感觉得到他比军校里大部分老师都勤勉优秀,在某些瞬间也会觉得他多智近妖,但哪怕是少年天才,也要经过时间磋磨才能站在金字塔顶端。
再加上看原著时,根本没有出现过南屿乔这号人,所以俞宸戈会自然而然地觉得,南屿乔在书中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不会是洛离的追求者,也不会是主角团的敌人,这也是他愿意与南屿乔相交的前提之一。
于是,对于南屿乔的年龄,俞宸戈有自己的猜想,觉得他大概年长自己几十岁,哪怕最少也得年长二十来岁。
虽然嘲笑旁人年老十分不礼貌,而且南屿乔哪怕比自己年长许多,放在四五百岁这个最长寿命的前提下,也是极为年轻的。但既然他取笑自己被洛离纠缠,那自己取笑一下他的年纪,也算是礼尚往来吧!
反正俞宸戈那几句话说完后,就很敏捷地捕捉到南屿乔嘴角的笑容凝滞了一瞬。
虽然对方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态,但还是让目的达成的俞宸戈十分高兴,眉眼舒缓,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笑完了,也不给南屿乔出言反击的机会,连句道别都没有,径自转身走了。
南屿乔于是看着他渐行渐远,无奈地笑着,看他一点点消失在场馆门口。
关于年龄,他倒是没觉得被俞宸戈取笑到了,毕竟他虽比俞宸戈年长,但真要论起来,其实也不过虚长七八岁。那点年龄上的差距,在星际人类两三百岁的寿命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至于为什么突然愣神——
因为他突然想到,在那场像是预知的梦中,俞宸戈死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五岁。
飞船在宇宙中爆炸,氧气耗尽后,炽烈的火光化为死寂的黑暗,而筑成飞船的陨铁残骸,终将会化为宇宙尘埃,无声消散——
有如那个分明心高气傲,却为了洛离走入名利场的人。他用了半生时光去追逐,最后却被弃若敝履。
短暂的一生,似飞蛾扑火,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