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雨风不想思考这些会将人困住的问题,所以无法给出回应。
她动了动步子,却察觉到衣摆依旧被扯着,隐约能听到拳头攥紧,关节咯咯作响的声音。
她回想起了纪怀皓执拗的眼神,心里一酸,想要结束这种固执。
她飞快地说:“我知道了。”
然后等着那只手慢慢松动,耐心地仿佛不像她自己。
衣料恢复了自然下坠的重量,却没有从那手心里滑落,那个人似乎还在虚虚地握着。
不知等了多久,罗雨风终于迈开了脚步。
衣摆边缘撩过纪怀皓手心。还未等他下意识地再抓,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罗雨风从身后关上门,快步向前走去。
明泉愣了一下。
“你去……”
罗雨风将食指放在唇前,暗示地看了一眼房间。
明泉面露忧虑,但还是比了个口型:“快些回!”
罗雨风眼睫一落,点了下头。
天日发生了当街行凶的血案,百余名百姓牵扯其中,或疯或颠,市井街头受其影响,老弱幼童都没见几个,只有茶馆酒肆闹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没?就是那几个外来教士进行了血祭!把那个什么恶魔还是魔鬼的给召唤来了!”
“对对对!哎哟,我就在当场,那个被恶魔附身的人,眼珠子又黑又白!二话没说就把一个黑袍人劈成了两节!我估计啊,就是那个黑袍人召唤了恶魔!啧啧啧,人心不足蛇吞象,天日作祟,可不就遭了反噬!”
“什么乱码七糟的,你也被诅咒了吧?净说一些废话,谁的眼珠子不是又黑又白?”
“不一样!不一样!他那是黑白的边界都分不清楚了!还泛着红光呐!”
“何止?!还有个女子,当场就被蛊惑了!然后被那妖魔掳走,也不知是死是活呢!”
一旁酒桌,有个人穿着个麻布棉袄,戴着棉帽,佝偻着身子,十分不重仪表,瞧着身量和鞋子大小,应是个男子。
男人抖动的腿一顿,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端起了酒碗。
又听有人抱怨:“狗日的,封城有什么用,人早就溜出几里地了!那么多胡人,一个也没抓到!”
旁边人提醒道:“嘘,小点声……”
那男人将酒一饮而尽,在桌上留下了几枚铜板。
他缩着脖子,抱起双臂,顶风走进了巷子,一边走,一边抬头看了看身侧的高墙大院。侧耳听了一会儿后便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这人又转了回来,肩膀上多了个扁担,扁担上还挂着两个木桶。然后挑着这一提溜东西飞身翻过了高墙。
郭县衙门三堂内庭。
主簿忧心忡忡道:“那些胡人早就溜了,至于尸体和凶手,一根头发丝也没寻到……阿郎,要我说,这些事压根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不如早些报到上面去……什么人?!”
主簿心惊肉跳的看向县令身后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
那县令一激灵,就想回身,突然后颈一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了上面。
他忙道:“别冲动!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事大可好好说!”
罗雨风丢掉扁担。眸子一转,沉下声音笑了一声。
“好说……同你谈笔生意罢了。不若请我坐下,好好说道说道……”
临近午时,罗雨风是拎着大包小包回院子的。
事情办妥,她心情不错,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官差发现,买了些熟食犒劳犒劳同伴。谁知尚未推开院门,就心道:大事不妙!
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地乱响。“咔嚓”一声,院门被刀气劈成了两截,斜斜地歪了下去。
刀!
罗雨风无比庆幸那是刀!
她趁着纪怀皓不注意,将佩剑换做了姨母送的环首刀。
但此时也不是纠结身份暴露的时候了!
门栏彻底滑落,露出了明泉哇哇大叫的面庞,迎面冲来。
“杀人啦杀人啦!你可算回来了,你弟弟下了杀手!还不快快救我!”
罗雨风皱眉,把大包小包丢在地上,摸到了方前在街上偷的匕首。
偷的时候连鞘都没有,罗雨风嫌弃不方便携带,此时反倒省了抽出的功夫,迎着刀光就拦了上去。
“铛!”
罗雨风觉得发出声响的不是兵器,而是自己的骨头。
只这一下,小臂以下就全麻了。
不注重练体,就算功力再强,碰见个比自己力气大的,就是这个后果。
罗雨风有些懊恼,心想此事必须提上日程。
“啧,力气这么大……”
话音刚落,那麻了的胳膊便被人拽了过去,整个人也撞进了纪怀皓怀里。
罗雨风面前一暖,松了口气。
却见纪怀皓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提起长刀,直追明泉。
罗雨风:???
明泉挥着拂尘疯狂尖叫:“你倒是把他抱住啊!!!”
罗雨风双手环抱住了纪怀皓的腰身,却还是被拖着往前走。
明泉叨叨:“你夺他兵器!”
罗雨风哪有那么多手?她又气又奇,问道:“你怎么他了?”
明泉:“我能怎么他?我不让他出去找你,他就疯了要杀我!还不是你?非要出去!你若是早点回来,也就没这遭了!我说什么来着?他这等人,定是许不出去的!哪个主家娘子能要他?!”
罗雨风无奈。她知道明泉前半句所言有理,奈何明泉嘴碎,非要张牙舞爪地说后面这一通,闹得纪怀皓看明泉的眼神更加凶狠,换十头驴来也拉不住!
罗雨风想安慰道:“我要我要”。可这话在明泉面前也不好说。
她第一次在紧要关头生出了无力感。
对着个疯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因为常年疏于练体,硬拦也坚持不了多久!
突然,罗雨风的手臂环到了纪怀皓的腹部,坚硬分明,微微有些凹陷。
她灵机一动,勉强劝道:“你不饿吗?我们吃饭吧!我都饿了。”
罗雨风察觉到他的身子顿了顿。
果然是会饿的!
她再接再励:“已经快两天没吃了。你若是肚子响了,可是要不好意思的。”
纪怀皓犹豫片刻,放下了刀,刀尖蹭到地面,发出了一声轻响……
小院子里,各式各样的吃食摆上了石桌,明泉在角落缩成了一团,一边啃着肉饼,一边偷偷瞧纪怀皓,半是胆怯,半是埋怨,总归不是什么好眼神。
纪怀皓手上的筷子倏地飞了出去,明泉偏头躲过,却见那筷子飞出了弧形,直插向耳畔,吓得她狼狈扑倒。
“噌!”
筷子插进冻土里,发出了一阵嗡鸣。
罗雨风不赞同地瞪了纪怀皓一眼。
“别这样。”
纪怀皓眸光下瞥,看向她。然后将手放回到她的身侧,与另一只正揽着她的手臂合拢,几乎是挟制。
罗雨风:“……”
她不是没有被纪怀皓揽过。
但那多是调情逗趣,看似揽着,实则揽得很轻,不仅不会给她重量,还会配合她的动作,像是个活披风。
可这次不是从前那样,既不是轻轻地揽着,也不是只揽一会儿……
自打他不再追杀明泉,就一直如此,那双手也不知是不是铁打的,掰也掰不开,简直是个牢笼。
罗雨风不自在地动了动,浑身难受。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
明泉撇了撇嘴:“刚喝了两副药!这才哪到哪啊?依我瞧阿,他就是太依赖姊姊了。你忍一忍,被抱两下罢了,又不会掉块儿肉,我才是真惨呐!差点丢了命……唉,没办法,我又不能还手,实话实说,我就是打不到他脑袋,但凡我能打到,一定会把他敲晕……”
听着明泉念念叨叨,罗雨风有些恍惚。
原来才过了一天一夜,就已经这么漫长了……
“那也总该见好吧。”
明泉挠了挠头:“言之有理,可他刚才拿刀砍我,算是见好吗?”
罗雨风无言。
半响,她艰难道:“要不,你再帮他运功看看?”
明泉一蹦八尺远,嘴里的肉饼也不香了。
“他刚才还想拿刀砍我呢!”
罗雨风自然体谅明泉,但她自己也有些受不了了。
受不了纪怀皓不知从哪里来的霸道!更受不了纪怀皓莫名其妙的勾引!
她整个后背都被纪怀皓的胸膛贴着,甚至能感受到那饱满的弧度快被挤平了!
她僵硬道:“这次不会了,我抓着他的手……再说,你昨天也是打了包票的,宗门几百年传下来的药方,药到病除。”
明泉虽然纠结,但看起来很是在意宗门的名声,到底站起了身。
“……行吧,那你一定要把他抓紧啊!我要是就这么死了,可真是倒了大霉。”
让明泉担心受怕,罗雨风也有些内疚,她轻轻点了点头。左手一边,右手一边,刚搭上纪怀皓的手腕,便被他的五指反过来握紧了。
挨着头顶发丝的脸颊蹭了蹭,一声舒服的喟叹钻进了耳朵。
罗雨风:……
感觉自己被吸了。
她的汗毛竖了起来,哪哪都不自在。
身后传来明泉的声音。
“那我可给他运功了阿,你抓牢阿!”
罗雨风“嗯”了一声,紧了紧手指,纪怀皓便也跟着紧了紧,双方一同施力,就像是夹手指的刑具。
罗雨风催眠自己:夫郎病了,是要多关照些的,等他好了,我再十倍百倍讨回来……
双手的每一个缝隙都被狠狠塞满,不能任性地抽出,也不能轻易动弹。都说十指连心,罗雨风觉得心脏被一张皮革毫无章法地裹了起来,闷得透不过气。
她愈发不耐,问道:“好了吗?”
只听明泉“咦”了一声。
“奇怪了,这元神是平稳的呀!”
罗雨风眼睛一眯,倏地站起,将抱着自己的人甩开。
“你耍我?!”
纪怀皓被推得后仰,以双肘撑住了身体。面对厉声质问,他皱起了眉,眼下横纹展现,愠怒地站起了身。
相较之下,罗雨风的表情还算好些,因为她压根就没有表情,只有眼睛里冷冷的,锐如松针。
明泉莫名地觉得不妙!
“别别别,你们别打起来啊!姊友弟恭!姊友弟恭兄!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多伤感情啊!”
却见纪怀皓率先动作,伸出了手,直向罗雨风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