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碰见了明泉,罗雨风已经想到了很多很多的可能。
比如她就这样隐藏身份去了风灵观,道士们关上山门,在玉阴山顶对她进行围攻,只剩下十三急得团团转。
简称“围攻玉阴顶”。
观主这么大岁数了,想来武功不会低于她,又有那么多徒子徒孙,她只能落荒而逃。
再比如。对方有什么绝世神功,绝顶阵法,导致她没逃掉,成为了歹人制衡阿娘的人质。
当然了,还有最有根据的一种——被纪怀皓压去换命堂抵药。
要说一开始,罗雨风还心存一个小小的顾虑,担心圣人要派小皇子把她们一家毒死。现下却是不必杞人忧天了。
圣人宁愿叫她生子,也不情愿让罗家出事……
哪怕皇嗣们大了,已经能为他负坚执锐,冲锋陷阵,他也无法感到安全,本能地依赖那个当初护他登上大宝的人。
仿佛在他心里,忠安郡王不是一名将军,而是一位武神。
只要有此人在,大齐就能够永远战无不胜,他也能永远稳坐帝位。哪怕因此而多了些忧虑,都是可以接受的。
归根结底,纪纪怀皓是圣人的人——罗雨风一直这么觉得。
可现在,他不受控了。
他换药绝不是为了圣人……
至于为了什么,也好猜得很,只是没有实证罢了。
罗雨风思虑得烦躁,眼见纪怀皓还想要说些什么,连忙回答道:“知道了知道了。”
纪怀皓愣了愣,然后略微放松下来。
他自然知道罗雨风是在敷衍,但好歹她还愿意敷衍……
自己拿不出证据,想让她更信任,也是不能了。
又听罗雨风说:“你把我的下半张脸易容一下吧?”
纪怀皓:?
罗雨风幽幽解释:“我想吃饭?”
她不确定明泉有没有见过自己,也不想暴露身份,但是她想摘了围巾吃饭!
毕竟她可没有纪怀皓那样的心性,肯为了遮面忍受饥饿之苦……
纪怀皓弯了弯眉眼。
“好。”
两人坐下,纪怀皓拿着道具给她改了唇鼻和脸型,还时不时地看她一眼。
罗雨风却只垂着眼睫不说话。
倒不是她给纪怀皓定了罪,故意给对方脸色看。而是她好奇那些小玩意是怎么在自己的脸上发挥作用的,于是眼珠子一直在往下瞟。
可怜纪怀皓平白浪费了许多感情,悄悄叹了一气。
“好了,梓君看看?”
罗雨风点了点头。
两人本就离得近,罗雨风又低垂着眼睫,纪怀皓一坐直,他眼里的罗雨风就像是低头朝自己的胸口靠似的。
不知怎么,纪怀皓看她点头的样子,竟看出了几分乖巧。
……
我终于是疯了。
乖巧?
罗雨风罗小县公?
在醒着的时候,乖巧?
纪怀皓决定再挣扎一下。
他在脑海里疯狂搜寻起罗雨风乖巧的证据。
有了!郡王同罗雨风商量造反,罗雨风坚决不同意!
多乖巧的人呐!
……
算了,应当是因为她生得比自己小巧,所以产生了错觉吧……
纪怀皓从不觉得谁比自己长得小,就会显得乖巧了。若照这个理来论,那世上大多人都是可爱可亲的了。
更何况,罗雨风本人也跟“小巧”这个词挂不上勾。
凭身量,她向来是女子堆里偏高的。
凭身家,除了官家之人,世上没有几人能低头看她。
她恐怕这辈子都没听过有人把这个词形容她。
纪怀皓自然也不会找死地说出口。
这词听起来就不是用来夸人的。
不过是一时的悸动产生的联想……
他只把这幕当做个小甜点,悄悄吃进了肚子里。
一旁的罗雨风忙着端详着自己的脸,左右看了两下,竟然出奇的满意。
纪怀皓将将她的骨骼填补了些,使人看起来更有棱角了。与之相配的,嘴唇也略微丰盈了些,糅合了些曲线,倒也大气。
罗雨风知道,她自己这双眼睛只要不眯着,就很难与旁人分别出来,但凡眼睛生得标致些的,十个有六个都是杏眼。
因此,下半张脸一改,就算是判若两人了。
罗雨风道:“不错。”
纪怀皓轻轻弯起嘴角。
她总是记得夸赞人的。
罗雨风速速看完,就放下了镜子。
“快走吧,不好叫主人家等。”
纪怀皓点了点头,将东西大致收好,同罗雨风一起去了厅里。
正巧饭菜出炉,村长夫人招呼他们坐下,端上来了热腾腾的米饭、干菜和炖肉。
母、父、女、儿,一大家子人围在桌旁,都未动筷。
村长朝着明泉说:“道长请呀。”
明泉摆了摆手:“这怎么好意思,还有长辈呢!”
众人又劝了一回,明泉推脱了第二次,罗雨风正想着“怕还要拉扯几下”,就见明泉夹了一口菜炫进了自己嘴里。
罗雨风:……
她赶紧跟着老人下筷的步伐动起了筷子。
毕竟没人能拒绝在风雪交加的冬夜里,围着火炉吃上一碗肉饭。
等解了肚子里的馋虫,众人的话也多了。
村里人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那一套,为人也更加热情。
hai罗雨风好奇地问了一句今日之事,村长便声情并茂地解释起来。
“年前壮山带着小子去县里进货,正巧碰见一群教士做法事,光天化日之下,那叫一个群魔乱舞啊!哎呦呦,就这么说吧,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开膛破肚地……”
他夫人皱了皱眉:“客人吃饭呢!”
村长也反应过来,讪笑着找补道:“哎,客人都是江湖人,想来不在意这个。”
确实如此,罗雨风纪怀皓这身打扮,一看就是出门闯荡的。
听了这段法事,明泉险些翻了个白眼。
“这群外来教士净会惹事。”
罗雨风随口接了一句: “那是什么?”
明泉一边扒饭一边答道:“一群骗子。”
罗雨风心道:“你不是骗子。”
倘若真如村长所言,那么这发疯的孩子确实有可能是受了惊吓,明泉也不算是在胡乱医治。
算是个好骗子吧。
罗雨风没有再说话,而是低头吃饭,吃完后先去看了看马儿,然后要了些热水,回房休憩了。
村长家确实“有的是”房间,纪怀皓也因此继续与罗雨风分居。
他知道罗雨风顾忌明泉恰巧出现之事,当然不会再跑到罗雨风面前抖机灵,要求同房。
罗雨风独自一人歪在床上,正想着要不要甩下明泉回洛阳,就瞧见窗外伸出了一只手,指间还夹着一只羽毛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鸽子。
十三郎悄悄唤道:“娘子……”
罗雨风无语接过,把鸽子放到了烛台旁,让它回回暖,然后拆了信条看起来。
“观天,有雪,遇事,近日难归,有惊无险,吉。斯木。”
罗雨风面无表情。
可不是遇事了么?
事有蹊跷,自然难归。
这一天下来,明泉也好,斯木也罢,都是神神叨叨的!
她顺手将信放在了烛火上,待烧起来,突然醒悟一般,又吹又按,堪堪拯救出了“吉”字。
再怎么样,吉是好的,烧了怕就不吉利了!
她迷信地将纸条收好了。
次日一早,挨家挨户的屋檐下都站着人,全在探着头等风雪过去呢,不然怎么把神轿抬出来呀?
有一人忙忙叨叨地跑到了村长家,说那发疯症的孩子好些了。
明泉跟着去看了一回,估计是给那孩子调理精神,待她回来,风雪也快停了,倒真如她昨日所言,更是令村民佩服不已。
但罗雨风收了斯木的信条,知道这风雪就是正常天象,什么鬼怪作祟,都是这道士胡乱认下的。
明泉许是动了离村的心思,又对着纪怀皓盛情邀约了一次。
“郎君在外游历,该到处看看才是,没准儿就有了什么奇遇,涨了境界呢?没必要什么都听你阿姊的呀!”
站在院子另一头,但耳力很好的罗雨风:……
竟然教唆我的夫郎不听话!
纪怀皓避之不及,敷衍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中原话。”
明泉呆愣。
这话离谱至极,但细想想,没准还是真的。
毕竟这是个外族人。
明泉吃了个闷亏,转头又去邀请罗雨风了,丝毫没有得罪人的自觉。
“小娘子如何打算?可要跟我去玉阴山瞧瞧?”
罗雨风默不作声。
明泉觉得有戏,劝诱道:“今日是赶不上了,但过几日就是上元,是为天官司赐福之辰,届时有三日欢庆踏歌灯会、舞乐百戏应有尽有。欸!还有祈福大典呢,你不同我去看看热闹?”
上元?
罗雨风一愣。
她与纪怀皓就是在上元相识的。
原来已经一年了……
谁又想得到,一年后的自己会出京呢?
罗雨风短短的沉默,在明泉看来似是在犹豫。
明泉连忙保证道:“我说得都是真的,贫道从来不打诳语!”
感情把患者打晕、把天象认成鬼怪作祟的人不是她?
罗雨风笑了一声,摆手道:“不去不去。”
明泉气道:“罢了!倒是贫道贴了冷屁股。不过,我可是丑话说在前面……”
她嘿嘿一笑。
“贫道观你面相,可是有血光之灾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