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罗雨风转过头,又打了个喷嚏。
她捂着鼻子说道:“你有什么想吃的,拿走,自回房去吧。”
纪怀皓顿了一下,声音依旧低低沉沉,却多了份撒娇的意味:“梓君做什么赶我走?”
罗雨风看向他,张了张嘴。
风总是强行去穿狭窄的窗缝,声音也显得凄凄。
“……过了病气,又不是什么好玩的。”
纪怀皓只当她是身子不适,没有多想。
“哪就那么容易就过了病气?”
罗雨风撇开视线,去摆弄手中的纸包。
“我不是也这么容易就风寒了?”
纪怀皓噎住,武者有内力真气护体,确实没这么得容易风寒。
可灌了一夜的冬风,想病也不难……
这话却是不好说的,他缓缓眨了下眼睛,轻声道:“那……便是被过了病,我也是愿意的。”
罗雨风向来不吃这套。
“你可知,一年因风寒去世的人有多少?”
纪怀皓抿了抿唇,调皮道:“有多少?”
话音刚落,便被罗雨风踹了一脚椅子。
他身子一歪,失去了风度翩翩。
“你若是也病了,再把病气过给我,看我饶不饶你。”
天枢境的高人染了风寒已经够新鲜了,哪还有互相过来过去的。
纪怀皓忍俊不禁,也只能顺从地说道:“奴知晓了。”
说罢,又起身给罗雨风倒了碗热茶,这才告退。
罗雨风没有看他,却好像能在脑海中想象出他的背影似的。
胳膊脱力,手上的油纸包滚在了地上,酥肉的味道瞬间扑鼻。
她胃气上返 ,倾身探向茶碗,仰头吃了一口,将嘴里的肉味儿咽了下去,又“铛”地一声将碗放下了。
她面无表情道:“昨夜就该办了他。”
罗雨风不知自己这是从哪里听得的粗话,冷不丁蹦出来,过了个嘴瘾,说完又觉得新奇,把这话在嘴里过了一遍,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还省得我去开窗冷静。”
“然后得了风……阿嚏!”
她扁了扁嘴。
看来,这样的粗话,先帝在天上是听不下去的。
“你不爱听,我也说了。”
“谁让你活得太短,把他留给了那样的爹……”
要说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也算是给了天枢境武者的面子,没两天就彻底痊愈了。
若论小偷该不该吃回头草,罗雨风是第一个站反方的。
但方耀祖曾说过,她那仇人曾在登封活动,少林亦有失窃的迹象。
她来少林,不止为了交差,更是为了此事。
另外,她自知是个很经不住诱惑的人。
下定决心二进宫,还有一个理由——听说法玩要去白马寺参加法会了。
他一走,斋会也散了场。
上次同光不在少林后殿,她就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如今这般,她便又觉得是自己运气好了。
那签不也说了么?
“东南西北应君去,到处行船迎顺风。”
至于前半句……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什么梅竹寿老松的,都是要命的东西。
“算了……”
山雾弥漫,大片黑绿之上盖着白,绕着灰,天刚刚擦亮了一抹,少林寺僧人就听见有人在外边喊起话来,声音柔柔弱弱,迷迷瞪瞪的。
“这说的啥嘞?”
一位年长些的僧人侧耳听了听,疑惑道:“好像是在叫阵……”
他俩相视一眼,跑了出去,往门外一瞧,似是两个濛族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地,看不清脸。
那女子的头,快要搭在了男子的肩上了。
两个僧人把眼睛一低,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罗雨风脑袋一点,差点没栽过去。
纪怀皓将人轻揽了下,罗雨风缓过了神,茫然地看向他。
纪怀皓轻笑出声,低声道:“阿秭醒醒,人已出来了。”
罗雨风晃了晃头,自己站直了。
僧人心道:原来他们是姊弟……
“二位施主,可是有事儿?”
罗雨风点点头,眼睛半开不开,声音黏黏糊糊。
“有事的……我想过阵。”
两位僧人对视了一眼,很确定方才叫阵的是她了。
年纪大些的僧人说:“外面风大,二位施主先进吧,容小僧去禀告师兄。”
罗雨风点点头,便被客客气气地迎进了寺内。
这年纪轻的和尚给他们引路,将人领进了待客的茶室。
路过的僧人中有好奇的,也跟着凑热闹,又是端茶,又是送水。
没一会儿,罗雨风就烤上了炭火,身上也多了一条毯子,她眼皮似有千斤重,又挣扎着合上了。
纪怀皓听见房外有人在说:“怎么还没睡醒就来叫阵了?”
“总觉得他们眼熟……”
“可能来看过斋会吧。”
又有一人来到房外,声音沉稳道:“莫要议论。”
门被打开,正是方才去禀告的那位僧人。
“二位……”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这位女子被服侍地妥妥当当,已经甜甜地进入梦乡了。
顿时咽下了剩下几个字,回头瞪了几个师弟一眼。
纪怀皓轻轻推了推罗雨风的肩膀。
罗雨风睁开了一条缝隙,吸了吸鼻子,看向纪怀皓,抬起了双臂。
意识跟着动作上浮,她回过了神,又将手臂倏地放了下来。
纪怀皓轻笑,知道她已经睡迷糊了,扶起了她的胳膊。
罗雨风睫帘一落,没有拒绝。
僧人真心实意地叹道:“二位施主真是姊友弟恭啊。”
自觉长幼颠倒、有悖人伦的纪怀皓:……
知道纪怀皓似乎准备杀害自己的罗雨风:……
“二位施主这边请。”
罗雨风从温暖的房间回到室外,多少也有些清醒了。
她摸了摸头发,理了理领口,四平八稳地跟着走,只是眼睛有些空洞无神。
待进了庭中,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在了那里。
打头的老和尚念了声佛号,肃穆地看了过来。
罗雨风一看,瞬间清明了。
是同光!
他不是不爱出方丈么,怎么也出来了?
同光身边的中年和尚纳闷道:“施主为何大过年的来叫阵呐?”
罗雨风反倒奇怪了:“这是你们中原人过年,又不是我过年。”
纪怀皓忍笑。
是了,濛族自有蒙年过。
那和尚被噎了一下,也不吱声了。
同光开了口,没有半点啰嗦。
“施主过阵,是为何事?”
罗雨风毫不犹豫:“想试试你们中原佛门的厉害。”
纪怀皓也一本正经地点起头来。
同光倒不好糊弄:“可是还有旁的需求?”
罗雨风说:“自是还有旁的需求,但是要过了阵才能说。”
同光施施然道:“即是同一个需求,现在说还是之后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罗雨风怪道:“自然不一样,万一没打过,岂不是丢人现眼,还提什么需求?”
同光露出了些许笑意,多了几分对小辈的和蔼:“可若是难事,吾等也是很难答应的。”
罗雨风笑道:“我提了难事便是我过分了,主持不应又能,如何呢?”
同光得了保证,也好说话。
“既是如此,施主请吧。”
话音一落,一股脑儿地涌进了许多和尚,大冬日的,竟都打着赤膊,其中大半都是天玑境,还有几个天璇境。
纪怀皓冷眼看着,嗫嚅了两下。
和尚就了不起?可以不守男德……
罗雨风那边却是脑子一晕,她又数了一遍,声音也失去了语调,变得平平:“怎么这么多人,说好的十三个呢……”
同光摇头:“非也。”
罗雨风便想起十八人的说法:“那怎么少了两个?不是十八罗汉么?”
同光笑道:“本也是十六罗汉,十八罗汉的说法中,多出的那两位乃是尊者。”
罗雨风纠结道:“可是我听别人过阵都没这么多人的……”
同光身边那个中年和尚憋得够呛,此时终于又机会开口了。
“嘿,我刚儿就是说这个嘛,大过年的,大伙儿都在,一个不少啊!”
罗雨风:……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憨笑,纪怀皓忍着笑意探头去看,罗雨风果然又是面无表情了。
罗雨风对纪怀皓歪头说道:“你莫要上了。”
纪怀皓笑容消失,抿起了唇,可惜有围巾遮着,罗雨风看不到。
“为何?”
罗雨风的拇指甲盖在食指的薄茧上杵了一下。
“我一个人,输了还不丢人。”
她虽不怕天璇境,可有阵法的天璇境又是另一回事了,这就跟单打独斗拼不过军队是一个道理。
还没等怀皓接受这个理论,她便断喝道:“来战!”
话音还未落地,银饰轻晃,人已飞冲了出去,随着她的动作,背光的影子竟然扭曲起来。
众僧人一凛,大喝了声:“列阵!”
莲阵迅速结成,明明只有十六人,却形成了层层叠叠的架势,隐约可见金光乍现。
便见罗雨风指尖一勾,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银笛架于唇间,悠扬的颤音响起,视觉中万事万物的边界仿佛脱离了物体,震荡开来!
等第二个音起,他们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笛子的明亮之声,反而低沉柔美,就像这女子的音色一般。
还不待人清醒,又见她影下的扭曲线条倏然飞射了出去,众人定睛一看
“是蛇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