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武僧一前一后,正向罗雨风与纪怀皓包抄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罗雨风倏然出手,掷出了一条微不可见的蛛丝。
那蛛丝直直隐入林中,还未等稳当,便被人踩踏而上,却并未增加多少晃动。
纪怀皓单手抱起罗雨风,踏着蛛丝飞入林中。
“啾!”
一只肥嘟嘟的小山雀从宝殿的树上飞下,在檐上落定,左右蹦了两下,踩掉了星星白雪。
它歪头看了看眼前的大和尚。
“啾啾!”
翅膀抬起,碰掉了更多的雪,小山雀似是被吓了一跳,脚底一滑,直直滚下了房檐,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挥翅膀,上上下下地扑腾了一会儿,这才晃晃悠悠地飞走了。
法玩笑道:“阿弥陀佛。”
同光严肃的表情也露出了笑意,摇了摇头。
不远处的天空中,罗雨风搂着纪怀皓的脖子,耳边呼啸着山声。
她偏了偏头,下意识跟对方贴近了些,借由他的体温抬升自己的温度。
好像呼吸都有人替她费力一样,闲适极了……
纪怀皓只觉得怀里像揣了一滩雪水,既冰冷,又柔和,然后在他胸膛前暖暖地融化了,只剩下柔软的触感,渐渐起伏,活了过来。
从缓慢开始,逐步接近自己呼吸的频率,直到完全重合,浑然一体。
他的腹部发紧,险些提不起真气。一入密林,就飞身落地,手臂稳稳地将人放下了。
罗雨风体温一冷一暖,人也懒惰起来,脚踏实地之后,多少有些意犹未尽。
但她着急脱身,也没说什么,收了能收的蛛丝,便想转身跑路了。
纪怀皓见她忽视了自己,下意识找起机灵话说。
“阿姊这招好厉害,有了我,更是如虎添翼。”
罗雨风失笑。
“你可把窗锁好了?”
纪怀皓点头:“得阿秭嘱咐,自然是都复原了。”
罗雨风不置可否。
“多说废话必自毙,先走。”
少林寺内,细细的黑虫已快散尽了,零星几只正在檐上蚕食着丝线,像是勤勤恳恳的清洁工,被风卷走的残丝在空中翻卷,正让一只小黑虫寻到,吞入腹中……
一家客栈迎来了两名新客。
依照名字看,应是一对姊弟。
罗雨风进了房,终于歇下了脚,给自己倒了杯茶吃。
纪怀皓放下包裹,不知为何,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内间。
等他再出来,罗雨风便愣了一下。
凤眼外翘,唇角轻抬,冷不丁一见,甚至美得有些摄人心魄了。
“梓……阿秭饿不饿?可要吃些什么?”
罗雨风移开眼睛,放下了碗,独自消化了一会儿。
“……不急,你都看到什么书了?”
纪怀皓刚张开口,便听她又说:“……算了,你过来。”
她拍了拍榻。
纪怀皓愣了下,乖乖坐了过去。
然后便又被捧住了脸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罗雨风的脸凑近了,纪怀皓紧了紧指下的衣裳,便感到额头一暖,但又不似在山上时那般柔软。
他回过神,发现那双杏眼就在眼前,近得二人的睫毛都快相抵了。
纪怀皓听到脑子在对他说:哦……贴在我额上的是她的额头……
那双眼睛眯了眯:“闭眼。”
“嗯……”
纪怀皓听话地闭上眼睛。
罗雨风再看了他一瞬,眼睛轻眨,适才合上,运作内力,渐渐与“解忆”有了感应。
她脑海中缓缓浮现出有些熟悉的半张脸,很有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然后突然靠近……
她感觉自己唇上贴到了一片软热,口腔不受控制的湿润起来,突然下唇一麻,罗雨风猛地同怀皓拉开了距离。
月光透进窗子,照亮了她放大的瞳孔。
这是我?是我咬了他的那次……
那时,我的气色有这么好么?
罗雨风眨了眨眼睛,随着呼吸放松了身体,然后按住了山根。
控蛊不是什么易事,特别是与脑子相关的蛊,有稍微的差池,都会酿出大错,所以她很少去用。
现下她不想让小皇子太难受,所以更加精细了些,多少有些辛苦。
她看向纪怀皓,只见这个向来矜贵端正的人,难得露出了丝慌乱神色,显然是对突如其来的异常感到困惑。
罗雨风:……
阿瑾说的不错,男人果真很受下半身影响,怎会突然想到那去……
她皱眉。
“别想胡思乱想……”
纪怀皓觉得脑子混沌,头有些胀,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
罗雨风说:“专心想书。”
纪怀皓明白过来。
她是在看我记忆……
她不信我……
不信我说的话,所以要自己去看。
“阿……”
他笑了笑,嘴角却有点僵。
“我知道了。”
罗雨风看出了他的不自在。
“……害怕?”
纪怀皓摇了摇头,却突然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些跟不上意识……
罗雨风安慰道:“放心,我不看别的。”
实则,不是不看,而是看不到。
解忆并非是地府的业镜,一念便能得知晓善恶因果。
除非将饲主的脑子啃食殆尽……
纪怀皓点点头,并未言语。
罗雨风见他再没露出什么神情,便又仰头去贴他的额头。
“尽量不要抗拒……”
一时间,纪怀皓脑中又只有她的声音了,于是罗雨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了一遍。
她叹了口气,重复道:“专心想书。”
纪怀皓只好努力去想书……
他算得上过目不忘,即便没用心记,也能轻松回想起来。
直到脑子愈发地胀,意识越来越飘,太阳穴也开始“砰砰”地跳动……
他闻到了熟悉的香气,是面前之人传来的气息,他的呼吸开始不自觉地急促。
罗雨风看他脑海中的那些经文,也正头痛得很,忽地觉得那书变得模糊,然后嗅到了一股陌生的气味,很淡,有一点点香,像是雨林里被蛇压碎的小花……
脑海中云卷云舒,混入了暑气,整个世界都幻为了盛夏,湿热起来。
罗雨风不知道他又去想什么了,只能抬手去抚摸他的肩膀,再次安抚道:“乖点……不要抗拒,专心想书。”
闻言,纪怀皓紧了紧牙根。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专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的,只知道自己快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了。
那额上的触感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他睁开眼,便见罗雨风已经侧过了头,眼睫轻轻颤动着,汗水从额角淌下,流进了脖颈。
纪怀皓浮起来的意识立刻被拉回了身体,他看到罗雨风皱着眉,揉起额头。
有汗水打进了他的眼里,激得他的眼睑颤了颤……
她不信我又如何,她本就该不信我。
归根结底,是我不好……
他拿出帕子,贴在了罗雨风脸颊上,帮她拭去汗水。
罗雨风恢复了气息,抬起衣袖擦了一下脖颈,见纪怀皓也出了汗,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给自己擦。
纪怀皓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反而无措起来。
罗雨风不知他犹豫什么,眼看着那汗要滴进眼睛里了,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按了按。
罗雨风问:“可还有哪里难受?”
纪怀皓眨眨眼睛,低下了眉目。
她自己也不好受,却还记得关心我……
“没有哪里难受的……”
罗雨风见他这么说,放了些心。
纪怀皓突然想到,起初,罗雨风叫他“别胡思乱想”,那便是她看到自己在想……
一抹绯红爬上了耳根。
“梓君……”
他发觉声音有些紧,复又放松了一些嗓音。
“……可曾这样对过别人?”
罗雨风只愣了一下,便知道小皇子在想什么了,她闷笑出声,回避了视线。
“我又不是没有属下,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纪怀皓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随意说了些别的:“梓君可看清那些书了?”
被他这么一说,罗雨风倒是想起来了。
“那是个什么破经,那么新,却半点都看不懂。”
纪怀皓猜到了她说的是哪本。
他笑道:“《易筋经》本就义理深奥,听闻经中的武学奥秘还是二祖同前朝立国将领一起领悟的,但我观此书,同导引之术也脱不开关系……至于新旧,不知道是第几版了,也许是后来抄录的”
罗雨风觉得有理,也点点头。
“佛教本就是外来的,需得入乡随俗。这么复杂的东西,回头让斯木去检查吧,她看得肯定比我懂……”
纪怀皓知道这是她想偷懒了,于是一脸认同地跟着点头。
罗雨风嘟囔道:“那本《混元童子功》倒是有些意思,金刚不坏……”
她眼睫轻轻一抬。
“那就是能做甲咯?”
甲,是极其重要的东西。按常规道理来讲,无论是刀是剑,都是很难破甲的。
大齐有不成文的规定,江湖人难免手持兵器。
更有个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民间不可私藏铠甲。
但有的武人已经能以身作甲了……
罗雨风叹了口气。
隐患到处都是,只盼着这功法没那么好练了。
好不好练?能练到什么程度?光是看这书还不够,最好还是能亲眼看看练功之人……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少林是不是有个什么棍僧阵的?也有无坚不摧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