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
被那双眼睛淡淡地看着,纪怀皓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暖光的烛光下,罗雨风再次开口了。
“插科打诨,拨雨撩云,我也能陪你。”
“若是还不够,你大可找喜欢的法子疏解……”
低柔的声音顿了顿,适才继续说道:“你本就是王子,豢养些侍者也没什么,看中了什么人,带回到院中,你是男子,混淆不了血脉,我无所谓……”
“没有。”
纪怀皓终于失去了往日的平稳,低沉的嗓音微微发涩,眼神固执地凝视着罗雨风。
“我没有这般想过……”
你为何要这么说?
你将我当做了什么?
你怎能这般随意待我?
罗雨风被他打断了话头,沉默了一瞬。
窗棂外发出了微微响动,许是雪花打了上去,再继续听,又几乎听不到风声,倒显得这雪太过安静了。
她叹了口气。
“我知王子身份尊贵,没有理由就此满足,但我能给王子的,多也不能更多,少也不会再少了。”
纪怀皓的眼睫轻颤,再固执的目光也被迫驱散了一角。
“……王子今日已试过了,以后再想如何,也是一样的结果。王子若想玩闹,我有性子时,自会奉陪。”
有性子时?
那便是说不准哪日就腻了……
她倒是好,从不说哄人的虚话。
“……回去歇息吧。”
这一次,纪怀皓没有坚持,而是沉默地站起了身。
修长的身躯挺直了起来,一下子把罗雨风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罗雨风:……
她轻轻撇过眼,出声提醒道:“衣服。”
裘衣被提起,房门也被打开了。
直至站在门外,纪怀皓才又听到风雪的声响。
那是闷闷的,和丝丝的冰寒。
他拖着跪麻了的双腿回到了西边的房中,再关上门,那声响还是驱之不散。
他没有心力去计较了,靠着墙壁,缓缓蹲坐了下去。
自找的麻烦,当然知道会被教训……
他从不怕死,若不是阿娘……也不会求生。
如今只是掐了掐脖子,半点后果也无,已经是一次颇为成功的试探了。
他苦笑了一声。
想也知道,那人不会真正受我引诱,此事不说她想与不想,只说她不能。
因为我的身份碍她,我于她不是良配……
纪怀皓从前常常会想,做罗小县公的正夫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千防万防,却不曾防身边的亲友仆从,若是做她正夫,应当会得她信任……
她对部属都很好,常常同吃同睡,尊重体贴,若有了正夫,应该也会宠护的。
她也不爱规矩,不立规矩,哪怕是枕边人,也未必会被她拘在院中,若是有心做些事业,都是使得的。
她是有担当的,纳了夫郎,自会尽力疼他。
她又是洒脱的,若是没有情爱,也会放手。
算来算去,未料到她后宅中竟然干干净净,还能许那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自己不是那个她应有的这个“正夫”。
而是带着算计和诅咒,美其名曰“赏赐与恩典”,闯进了忠安郡王府,只为了满足贪婪的私欲……
她是知道的,却还是承诺了良多,将能给的,全都给了。
纪怀皓喃喃道:“多也不能更多,少也不会再少了……”
这是不是说,从我自大婚之日接过披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拥有她能给出的一切了。
与我姓甚名谁无关,就算是个活死人,也是能得她这些爱护的。
若是活死人,不会思考,不会动作,恐怕比我还能更得她信任……
我这般不堪,她又能将我当成什么?
她心里再有我,我也只是个麻烦的玩意罢了……
“呵……”
她倒是没看错我……
本就是被当成半个玩物养大的,事到如今,竟还不放下身段。
她如今对我是亲密了些,容忍了些,却已经是极限了。
“多也不能更多,少也不会再少了……”
能做她正夫的郎君百千个,唯有我是不配的……
那团身影环住了双膝,顺着风声看向了窗边。
难怪,原是那窗子没有关严……
空中飘荡着小雪,乌云笼罩了月亮,可他却像是能认定方位似的,眺望着某一处,沉默地将身子往墙上贴紧了些……
深夜,罗雨风被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仔细听了听,却什么也没听见。
她又坐起来,凭着感觉凑到了墙边,将耳朵贴上去,耐心地听了半响,依旧什么都没有,她听得摇摇欲坠,差点又睡着了。
她浑浑噩噩地想,这墙后面应是小皇子的房间,也不会有别人,于是又躺了下去,打算接着睡。
她下意识地侧过了身,正对着这面墙,好像只要自己镇守着它,它就会平静下来,不再吵人了一样……
风雪过境,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一地银白,映得人眼茫茫。
罗雨风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是侧着睡的。
她翻正了身体,这才感到手腕一阵胀痛。
手臂抬起,看到了斑斑青紫,前后翻看了一下,还能瞧出手印来。
罗雨风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伤是哪来的。
到底是个男子,手劲颇大……
正有阳光洒进了帷幔,她将手举高,遮了些光线。
内力悄悄运转,她发了一会儿呆,再回过神时,手上已经洁白如初了。
……门外有人。
她说:“进来”。
房门应声而响,来人踏进了门,只瞧那苍色的衣摆,便知是他来了。
罗雨风:……
她将两手一放,懒洋洋地掀被起身,问道:“王子怎么来了?”
纪怀皓同往日一样,笑微微地说道:“自是来服侍梓君。”
跟在后面的乌金顿了一步,进屋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罗雨风眸子转向了她,朝她招了招手,乌金便连忙来到跟前服侍了。
罗雨风对纪怀皓说道:“不用王子做这个,自去玩吧。”
纪怀皓:……
昨晚她也是不让自己服侍……
纪怀皓不动声色,没有拒绝,却也并未离去,他左右看了看,坐到了案前,拿起案上的一本书,读了起来。
罗雨风瞧了他一眼,也未理会。
一旁的乌金为娘子梳妆,无意间发现。王子虽举着书,看的却是自己……
她留意了几回,渐渐变了脸色。
准确地说,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碰娘子的手……
乌金昨日早就回房了,不知他们二人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王子刚成婚时也未曾有过这般的占有欲,如今真是如芒在背……
正巧十六端茶进来,乌金立马松了口气。
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十六是最喜欢娘子的!
“娘子,我得去厨舍看看膳食了。”
乌金拉了拉十六,十六转过头去,面前便多了几件衣物。
他愣了一下,开心地接了过来。
纪怀皓的神情原本还是寻常,如今是真的冷下来了。
可惜罗雨风被服侍并不挑人,不仅不挑人,还因为知道十六手艺不好,所以格外地配合,甚至亲自动手穿戴起来。
等他们弄好了上半身,便见十六蹲在地上,头都快埋在罗雨风腰里了,毛茸茸地脑袋晃来晃去的,还有几分可爱。
纪怀皓脸色黑沉,哪里还有夜里的惑人颜色,倒像尊道观里的神像。
却见罗雨风弯下了身,将那腰带解了下来,然后拉着十六坐回床上,一点点地教他,耐心细致极了。
纪怀皓紧了紧牙根,艰难地把视线从二人身上拔了出来。
他深呼吸了一下,眸子一转,将书往回翻了几页。
没过一会儿,罗雨风便听到了纪怀皓的呼吸声,断断续续的。
她扭头去看,正见晨辉照耀着他,一颗莹莹泪珠从他下颌滑落,凄美得仿佛在说:我上辈子是女娲娘娘亲手从海底捞上来的珍珠。
罗雨风全身汗毛直立,睁大了眼睛。
只见小皇子眉头轻锁,眼角和鼻尖都泛着红,唇角微微下压,眼泪啪叽啪叽地往下掉。
梨花带雨。
我见犹怜。
她张了张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哭了?”
闻言,十六望了过来,也看愣了,他又看向自家娘子,见娘子起身,只能无措地让了让路。
罗雨风走到纪怀皓面前,皱着眉看他,唇间却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王子忽然哭什么?”
纪怀皓偏了偏头,也不说话,他眨眼时,正巧有一滴泪被睫毛打碎。
每一滴泪都不是白流的。
罗雨风既惊讶又好笑,还掺着些见美人落泪的心疼。
在石林轻薄他时他没哭,给他下蛊时也没哭,真要说起来,也就昨天晚上将他掐哭了,但那是因缺气才哭的,不算是他自己哭的。
现下哭得太突然了,罗雨风觉得他九成九是装的,但也没生气,只半笑不笑道:“戏耍我呢?”
闻言,纪怀皓的唇微微动了下,好像是在嘴里咬着软肉。
他一垂眸,又簌簌落下了许多泪来,喉间轻轻吞咽了几下,没有抽泣,更没有出声,却让人觉得他更伤心了。
罗雨风这下可是彻底服了,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她是见识过妓子小倌哭泣的,多少楚楚动人的场面,让人叹观止矣,他们中也有冷艳的,因为难得,所以有了情绪,才更为动人。
小皇子虽然爱卖乖弄俏,骨子里却是孤傲矜贵的,如此哭起来,令人心疼极了。
罗雨风抬了抬手,又放了下去,从怀里拿出了帕子递给他。
“到底怎么了?”
你给我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
谁知纪怀皓没接帕子,只是抬眼看她,露出了一点围巾下的红痕,更加惹人怜爱了。
罗雨风一时无措,见有滴泪正从那外翘的眼角溢出来,立即用帕子给按住了。
罗雨风:……
按都按了,只能认命的给他擦起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