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不久后便要入伏了。
正所谓“轻衣不重采,飙风故不凉”,罗雨风如今常穿着浅冷色的坦领的衣裳,两袖是蝉翼般的薄纱,多少还凉快些,纪怀皓则是一副贤夫做派,坐在一旁给她扇风。
忠安郡王坐在他们对面,瞟了他们一眼,一边碾茶,一边对他们说:“圣人说,要去麟游避暑。”
罗雨风热得难受,敷衍道:“哦,阿娘去么?”
忠安郡王撇撇嘴。
“我自是不去,但圣人的意思是,许出去王女、王子也跟着去,反正也没多出几位。”
罗雨风一听,原来这里还有她的事,她动了下身子,并不想舟车劳顿,垂死挣扎道:“我也要去?”
忠安郡王白了她一眼:“王子出行,你这个王妃不跟着伺候,像什么话?”
纪怀皓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谁都没敢看。
说“伺候”自然是客气话,但理是这么个理。
许了人的娘子和郎君都是可以出门的,可若想出远门,就是两说了,何况是纪怀皓这样阁中便管得严,婚后又住进梓君家里的夫郎。
罗雨风心里想:往年也没见小皇子跟着去,今年倒是想着人家了。
她看向小皇子,对方稳稳地接住了她的视线,朝她微微一笑。
“铛。”
罗雨风闻声回头,原是郡王将茶碾给丢下了。
“我走了,孤家寡人的,看不得这些。”
这都什么跟什么?
罗雨风无奈,起身将阿娘送走了。
她想了想,转头对辰雁说:“你回主院去吧。反正下人都安排妥当了,如今十六也能伺候伺候王子,没什么非要你看管的地方。”
辰雁想了片刻,也应承了。
待罗雨风和纪怀皓回屋,纪怀皓同她一边坐下,一边说:“梓君若是不想去,怀皓可以称病。”
罗雨风似笑非笑:“然后他们就会以为我亏待了王子。”
怀皓立马回道:“还是梓君考虑得的周到。”
罗雨风并不理他的话,想着上次武殿试并未如何接触王女王子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再瞧瞧官家的这群舅姑、女公和婿伯......
没过几日,众人便开始收拾东西,往麟游行宫去了。
成华太女没有随驾,她坐镇宫中,倒也说得过去,让罗雨风失望的是,大皇子昇王也没有来……
她近来也打听过许多,昇王府虽不是一块铁板,但也是上好的木材,想要塞人,还需徐徐图之。
总归肃王府留在京中的眼线已经尽入她手,一切都有希望。
除了这二位长女长子之外,其余还在京中的皇女皇子都到齐了。
陪坐在圣人车驾中的是二皇女献王和三皇子庆王,四皇女嘉瑞王则是同夫君闵国公世子在一辆马车上,纪怀皓自然也是跟罗雨风同乘,带着好一批人马,浩浩荡荡地去了避暑山庄。
车上颠簸,罗雨风眼睛不好,懒得下棋看书,便拿出了一本杂书,枕在小皇子腿上,让他来读。
低沉清醇的声音缓缓地读着:“那小郎君正在车里打着瞌睡,便见一位穿着男装的娘子从车窗跳了进来,他还未来得及喊叫,就被对方捂住了嘴,那娘子脸颊沾血,衣衫不整,把匕首抵在他颈侧,威胁道:‘把衣裳脱了,同某换换’,郎君只得战战兢兢地解了袍子,却见那小娘子......”
纪怀皓顿了顿,又往下看了几句,大致就是些香艳之词了,难怪他越读越觉得古怪。
罗雨风听他语调八平九稳地读这种书,头趴他腿上乐得一颤一颤的,连被马车颠得晃晃跳跳的步摇都抖得更厉害了。
纪怀皓瞧她这样,也难免觉得好笑,低头看向她,耍起嘴皮子来。
“可惜梓君今日穿的不是男装,不然我们梓夫二人还能应个景。”
罗雨风愣了一下,觉得小皇子开她的玩笑便罢了,竟然连自己也捎带上,很不知羞,但她惯是不管规矩的,反而逗弄道:“那也无妨,我这身女装宽大,王子也穿得进去。”
小皇子果然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不搭她的话,转而说起别的了。
他语气依旧平稳,淡然地低声道:“奴不想读了,读了要露难态,梓君又不救我。”
罗雨风看他神态孤傲,却自暴自弃,将话说得如此直白,便又快乐地笑起来。
纪怀皓看她这畅然鲜活的模样,也随之弯起了唇角,笑意爬上了眼眸,突然心中浮现了一个念头:经年执着得偿所愿,原是这个样子的......
枕在他腿上的罗雨风笑够了,也不为难他,只说道:“我也不知此书是这样的,想来不是辰珠拿的,是乌金拿的,她向来不仔细,你再换本就是了。”
纪怀皓睫毛轻垂,她说不知,便是真的不知了,这些日子过来,她鲜少对自己说谎,许是不屑与说,也许是没有必要。
既然她允了,纪怀皓便把书一合,放回了案上。又挑了一本,拇指随意地拂过书页边沿,扉页飞翻,将开头、中间都掠了一眼,见没什么奇怪的内容,这才又从头读起来......
如此晃晃悠悠,走了好几天,方才等到了地方,待他们收拾好东西,便得到中官传话,说是要开宴了。
因着时间晚了,并没有邀请所有随驾的官员入席,而是开了个家宴。
在场的都是皇亲国戚,用了膳,吃了酒,圣人也好似比在朝会上松弛一些。
罗雨风暗暗观察,却见一位秀丽佳人笑容满面地看向了自己。
她心里一跳。
果不其然,这位嘉瑞王笑盈盈地开了口。
“四郎向来善舞,何不为大家助助兴?”
不愧是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爱挑事的性子......
罗雨风不动声色地看了小皇子一眼。
纪怀皓客客气气地笑了一下,罗雨风只觉得那弧度十分吝啬,似乎多一毫都是奢侈。
他语气冷淡,一旦如此,便显得嗓音更低更沉了,却不叫人听了难受,只会给听觉留下深深的印记。
“怀皓已厘降了,此事还得问过梓君才行。”
一旁罗雨风精神一振。
“某觉得不好。”
什么好看的东西?他梓君还没看过。
成亲那日她便比众宾客晚看了小皇子容貌,如今又是这样,怪委屈人的。
嘉瑞王被罗雨风一口回绝,眼见着笑容消失,下意识地端了下坐姿。
“都是家里人,有什么看不得的?”
她又看向圣人,倾身说道:“在场之人,除去五娘,哪位不是他的长辈兄姊?”
闻言,坐在圣人右侧的妇人嫣然一笑。
她穿着华贵,长相却十分清雅,一瞥一笑间又尽显娇媚,似是有多种绝色,正是那位医门出身的尹贵妃。
她儿子庆王依旧是那番风流倜傥、英俊非凡之态,只是轻轻撇了下嘴角。
另一旁的献王则是皇后亲女,似乎与母亲的秉性十分相似,因为无论这宴席上发生什么,这二人权当没有听见。
罗雨风一边观察,一边起身回话,悠悠道:“倒不是别的,说来惭愧,前些日子某于院中玩锤,实在是不会,那锤子甩出去,王子正好站在一旁......”
众人光是听着便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他们未联想到罗雨风,反倒联想到不在此处的忠安郡王来,那伟岸的身姿,一夫当关万夫畏的气势,她的锤子......啧啧。
那是义宁县公的锤子?
没听人家爱玩蛇吗?哪里会特地买锤子习练。
罗雨风满脸愧疚之色,对圣人施礼。
“陛下,臣也新学了支舞,不知能否献丑......”
圣人好似并不关心自己儿子被人拿锤子砸了,反倒对罗雨风的话蛮感兴趣:“哦?宁义也会舞?”
坐在圣驾下方的庆王也瞧了过来,一脸惊讶之色。
罗雨风面无表情地偷换概念。
“臣会舞刀,须得借上两把仪刀。”
仪刀是木的,免得冲撞了人。
这倒也合理,圣人向来给她面子,拊掌应了。
罗雨风其实并不会舞刀,忠安郡王府的刀法都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观赏的。
因着她自己没有此等爱好,以她的身份便就学不到这个。
她理直气壮地给众人耍了个套路,并没怎么用力。
双刀飞旋,英姿俊逸,因为掺和了南昭的风格,对在场众人而言还算新鲜,故而也算是上成。
罗雨风腕转收势,便见那庆王突然站起了身,双眼明闪闪地拍手称赞。
“果真是神采奕奕!来如雷霆,罢若江海!”
众人的附和之声紧随其上。
无论义宁县公这刀舞得有没有庆王所赞叹的那般好,这都是忠安郡王的独女,圣人钦定的王妃。
皇后笑着点头:“有其母必有其女。”
罗雨风向众人又行了一礼,回到席上。
圣人看来也算满意,唤来了歌舞助兴。
那领头的是两个男伶,跳的是支软舞,柔中带刚,十分动人。
罗雨风只觉得他们跳的好,渐渐发觉他们眼神也有巧思,总能含情脉脉地投给看客。
直到一舞结束,圣人开了尊口:“义宁觉得这二人如何呀?”
罗雨风:???
她看向小皇子,想用眼神询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结果发现小皇子的脸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黑的,现已快成锅底了。
罗雨风指望不上他,赶紧胡乱开口:“臣以为......”
她脑子一转,羞涩笑道:“不如四郎。”
众人闻言都笑了,圣人也很是畅快,哈哈笑道:“自是不如我儿怀皓。”
这会儿又认这个儿子了......
罗雨风松上半口气,却听他继续说道:“但这也是贵妃精心准备,打算送与义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