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宋琳瑜才走,刘姐就过来和他说陈泽凯来了。柳越挑了挑眉,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来了。
他侧头看了看桌上的小绿萝,让刘姐把它拿走。又顺便让小马把那一捧花放在屋子的角落里,自己则是起身准备换衣服。
今天已经是他住院的第四天了,他其实自认为已经可以基本的活动了。但一群人都怕他牵着伤口,同时也算是在医院躲躲这段时间的风头,所以他也很配合地躺在床上,懒洋洋地享受着为数不多的,混着腹部疼痛的闲暇。
比起闲暇,寂寞这个词可能更恰当一点。柳越骨子里就讨厌医院,他厌恶消毒水的味道。那抹白色对他来说象征的不是康复,而是腐朽的病痛和随时可能出现的死亡。
他在这种放空的状态下就会胡思乱想,想到过去,想到现在。
这两天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可来的大多都不是他想见的。莫雨晦走后柳越又翻看了被拦截的电话,那个人似乎相当执着,这几天几乎日日在用不同的号码尝试。
但是没关系,柳越想。这种坚持很快就结束了。他到现在为止没有受到贺书康或者贺瑞父母的任何消息,在一定程度上,贺瑞算是被他们“控制”住了,所以他们才没来找自己。
柳越不是对贺瑞不抱希望,可这几天的寂寞让他那颗曾经悸动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当他回头看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切实际,荒谬的可笑。
贺家怎么会允许那样一个人和他们唯一的儿子在一起?贺瑞对他微薄的情感又能和生养他二十多年的家庭相抗衡吗?
柳越和贺瑞接吻时,往往会忘了贺瑞曾经在A国的名声。贺瑞之前有过异性伴侣,也有过其他同性伴侣,从来不是非他不可。
柳越曾经觉得陷入情感是愚蠢的,是会让自我迷失的。更何况柳越这样一个本来“自我”的观念就不强的人,贺瑞的靠近更是不可估量的危险。那个人身上的温柔和体贴能把坚硬包裹在其中,让铁块慢慢融化。但体贴算是通性而非特性,从来不是给他柳越一个。
诸如莫雨晦,诸如唐帆源。柳越拿起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知道这才是真正吸引贺瑞的地方。他一开始接近贺瑞的姿态就是赤裸的,带着挑逗的,不会是正常感情该有的,自然无法催生出美味健康的果实。
柳越把那些拦截掉电话的信息删掉了,他点确定的时候手指有些颤抖。宋琳瑜并不建议他现在服用精神类药物,她说的是会对柳越身体不好。
但柳越隐隐猜到是宋琳瑜在害怕。在她的评估系统里柳越的精神绝对算不上正常,如果柳越手里有大量精神类药物保不齐他哪天想不开吞药自杀。宋琳瑜讲话很周到,很严谨,但柳越就是猜测到了这个可能。
就在柳越继续陷入思维的漩涡里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柳越愣了一下,想起刚才刘姐说陈泽凯要来,清了清嗓子道:“进。”
陈泽凯也是带着老套的花,但他没有带康乃馨或者百合,而是带了几株向日葵。
“啊,晚上好。”陈泽凯笑着说,“本来下午就打算来看你,但是有些事情耽搁了,所以晚上来了。”
柳越对他微微点头示意没关系,视线落在那束向日葵上。
“啊,在寂静寒冷的冬日,想给你带些有生命力的花朵。”陈泽凯把向日葵放下宋琳瑜放花的位置,“十二朵,一来想着两个六,顺心如意,二来……”
柳越笑了笑说,“你想和我谈梵高。剧本里的柳莫喜欢向日葵。”
陈泽凯点点头在旁边坐下,目光欣赏道:“没错,所以……你喜欢吗?”
柳越对他笑了一下,侧头去闻向日葵的花香。向日葵的香味是浅淡的,并不像花,反而是青草的感觉。
“你很喜欢梵高?”柳越垂眸拨弄着向日葵问。
陈泽凯的目光落在柳越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他笑道:“我很喜欢他的作品,我觉得宁静又绚烂,美好又颓唐。”
柳越挑挑眉没接话,而是抬头问陈泽凯道:“那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事情吗?”
“只是想来看看你。”陈泽凯说,“工作的事情,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谈。”
柳越去拿床头的水杯,却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凉了。他刚要放下杯子,却被陈泽凯拿走,从门口的饮水机给他接来了热水。
“谢谢。”柳越笑道。
“不客气。”
“我不止谢你这个。柳越淡淡道,“我还谢谢你帮忙撤一些热搜。”
柳越这几天在医院行动受限,很多事情只能找刘姐去派人查而无法直接联系黑夜那帮人。刘姐和他说,陈泽凯找人帮他压着这个事情,不让舆论进一步扩散。
“那是我应该做的。”陈泽凯笑着说,“毕竟你还是我接下来作品的男主角。”
柳越挑挑眉,“我记得我的戏份并不多。”
陈泽凯哈哈大笑,“可我认为这个角色是我最喜欢的。”
陈泽凯意味深长地看着柳越说,“我认为这部电影里柳莫是最有吸引力的。”
柳越端起热水抿了一口没说话,他开口问道:“晚饭吃了吗?”
陈泽凯摇摇头,“没有,那边一忙完就赶过来了。”
柳越歪头道:“好巧,我也没有。”
柳越坐直了身子,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道:“本想邀请你一起吃饭,不过可惜我们这只有粥水,害怕不好入你的口。”
“生病的人确实该吃点清淡的。”陈泽凯不动声色地说,“但我对吃不讲究,你既然能吃我也能吃,不如柳总赏个脸让我陪着吃顿饭?”
柳越笑道,“是你赏脸。这东西寡淡无味,我早就吃腻了,实在不好叫您陪着。不如这样,等我出院后,哪天陈总有空咱们再去吃一次,总比现在没滋没味要好。”
陈泽凯知道这是拒绝,语气仍然轻快道:“好啊。”
他刚想说什么,却看见柳越对他笑了一下,好巧不巧小马这时端着粥进来了,柳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要吃饭了,请自己离开。
陈泽凯起身,没有半点恼怒道:“那你好好养身体,柳总,我们公司见。”
说完他就伸出手和柳越握手。柳越两只手的手背都因为扎针而惨不忍睹。陈泽凯看着那伤口,眼中闪着微弱的光,握住那只轻盈的手,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柳越接过小马递来的粥,若无其事地喝了起来。不出意外他明天就能正常进食了,只要避免辛辣油腻就可以。
小马看着柳越把粥送到嘴边喝掉,那嘴唇不带一丝血色,他想起了前两天柳越失手打翻粥碗的事情,那时候的柳越似乎和平时感受到的不一样。
柳越喝完粥把碗放在一边,抬头问发愣的小马道,“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小马这才回过神来,道:“柳总明天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柳越思索片刻才说,“我想吃面。”
他垂下眼睫,对小马淡淡道:“我明天就出院了,吃什么我自己买,你去忙点别的事情吧。”
这时刘姐敲门进来,小马一看刘姐严肃的神色,知道她是有话要讲,就知趣地出去了。
柳越则是波澜不惊,他觉得自从他认为的公司倒闭,债务问题其实不难解决后,刘姐无论说什么他都能接受了。
刘姐没有直接开口,而是俯身对柳越说道:“监控查到了。”
“监控镜头被人刻意遮挡了,几个主监控有的还出现了破损等情况。是和兴集团知道我们的意图后主动给我们提供的几个隐私监控。”
“柳总,您的戒指被何乐捡起来,给了贺总。”
刘姐说的很简洁,很客观。“关于戒指是不是何忧故意取下来的,监控拍的不是特别清楚。”
但柳越心里几乎已经了然。
戒指主动掉的概率太小了,尽管这枚戒指并不非常合适,但也是品牌方按他的圈口专门设计的,而且他和何忧还有一个拥抱。
但他了解何忧,何忧的本心不算坏,凭他一个人干不出来这样的事。监控还调到了现场一位半边蓝色头发的人,正是陈泽凯。
柳越心里觉得好笑,热搜估计就是陈泽凯找人投的,毕竟除了他仗着自己父亲电视台台长的的身份没人敢这么正大光明地和他作对。热搜炒起来了又帮忙撤热搜,还能做个顺水人情让柳越感恩戴德,真是好算谋。
柳越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思索片刻,对刘姐说道:“你明天来我家一趟。帮我给贺书康送个东西。”
柳越勾了勾唇角,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就当是对她的答谢吧。”
·
贺瑞借到钱以后,马上租车去了旁边最近的镇上,一个有网有信号的地方。
贺瑞从未如此感激互联网,他感觉没有网和信号的这几天简直是最大的煎熬。他带着计划而来,那就是不下满电脑和手机的内存就不走。
当然最重要的是和那个人取得联系。
贺瑞在一家咖啡店打开电脑,刷着微博看这几天过去的事情。柳越的事情霸榜两三天现在热度已经开始慢慢褪去,但还是在文娱榜高居不下,但让贺瑞傻眼的是柳越名字后面跟的词条。
“当红影帝疑似被甩”“分手后被气到住院”“柳越是否真的是同性恋”等等。
贺瑞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发现还是清清楚楚那几个字。他有些怀疑和崩溃地点进去,发现和兴集团官方发文,贺瑞和柳越现在并无关系……
贺瑞顿时有些急了,一看时间是自己去F国后第二天发的,所以自己不知道。贺书康那边更是没和他讲,贺瑞又看见柳越的工作室跟了一条微博,大致也是说两个人现在没有关系,但发布时间在和兴集团的发文之后。
贺瑞觉得胸口憋了口气,有话说不出来,有力使不出去。他这时才想明白柳越为什么不接自己电话,说不定柳越以为这微博是他发的呢,他一下有些着急,不知找谁说理去。
贺瑞又登了微博,开始用那个越[爱心]的号想给柳越发消息,但是他发现群主已经把他移除柳越的粉丝群了,他只能给柳越那个小号发消息。
可想了想,贺瑞一时不知道该发什么消息。他要说的太多了。他觉得现在急切地需要向柳越表达自己的想法,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可道歉和解释的语言在惨痛的结果前显得太苍白了。
贺瑞想现在表面自己的心意,想和柳越说,不是的,我喜欢你,我和你有关系。
但这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动一动手指就能打出去的字和话,每天柳越的粉丝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自己现在又无法陪在柳越身边……
想到这里贺瑞忽然又想起来有一个柳越住院的消息,又急急忙忙地去看那条微博。
只有一个背影,看不清五官,但能让人知道那是柳越。柳越似乎晕倒了,他被人抬着,送进了抢救室。
看到这里贺瑞更是心急如焚,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想着柳越现在怎么样了,他看了一圈急病乱投医给莫雨晦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六声才被接通,那边的莫雨晦说话似乎声音有些不悦。
“喂?柳越现在怎么样了?”
“……你有病吗……现在是C国早上五点。”
“对不起。”贺瑞道歉道,“我真的太急了,他为什么住院啊,他——”
“停。”莫雨晦似乎是被他吵的头发昏,从床上坐了起来。贺瑞听到另一个男的的声音,这才想起了莫雨晦可能还在和那个陈先生睡觉,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只想快点知道柳越怎么样了。
“他现在没事了,胃溃疡,做了个手术,明天应该可以出院了。”
贺瑞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可马上又开始心疼。
“怎么突然胃溃疡了……不过也是他之前胃就不好,有人照顾他吗?”
莫雨晦没好气道:“人家又不缺保姆。而且你这么问有什么用?就算没人照顾,你能从F国飞过来照顾他吗?”
听到这话贺瑞沉默了。的确,他能从F国飞过去吗?这一切怎么说也有他的一份责任,如果不是那天他非缠着柳越,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了。
莫雨晦像是想到了什么,讲话又带了点挑衅和笑意,“而且看他的人还不少呢……嗯,陈泽凯啊,就是那个导演,事出之后他还让柳越有经济危机联系他呢,还帮着柳越拍综艺。黄思远好像也要去?不过他可能赶不上好时候,我看虎视眈眈的人不少……”
忽然电话被拿远,贺瑞断断续续听到似乎是莫雨晦在和旁边的人说话。
“别闹,我和人家说正事呢。”
莫雨晦说完这句话,声音又回到了话筒边。
“你好自为之吧。我也去看柳越了,我问他为什么不接你的电话,他说‘已往之不谏’。”
贺瑞抓紧手机道:“什么意思?”
“自己琢磨去吧。”莫雨晦有些不耐烦地说。
“哦,对了,柳越托我还找了心理医生。”莫雨晦刚要挂电话,忽然想起来这事儿说道,“他之前应该就有心理问题,我不知道你查他查了多少,但我一开始不让你接近他是有原因的,柳越这些年不容易。”
莫雨晦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意味深长道:“你比我想的厉害一点。”
贺瑞还想说什么,就听莫雨晦说道:“下次再敢早上五点给我打电话,就别想让我帮你在柳越面前再说一句话了。”
说完,莫雨晦挂断了电话。
贺瑞思绪乱糟糟的,他有些崩溃,有些心疼,有些难过。他不知道“已往之不谏”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莫雨晦的“你比我想的厉害一点”是什么意思。
又或者他知道,可他不敢想。
他错过柳越了。
尽管柳越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尽管柳越在中间拒绝和他来往,但柳越其实是一个很柔软的人,他会不忍看到自己的眼泪,而明知是骗局仍然来吻他。
柳越会偷偷把自己给他的东西放起来,会把他做的东西都吃掉。
柳越会在接吻时闭上眼睛,会在黑夜里喊他的名字,会蜷缩起指尖,会在繁忙的行程里抽时间和他出来吃饭。
那时晚上他们天天打电话,什么也不为,贺瑞很多时候天马行空地讲话,把自己讲得语无伦次,柳越就会笑。
柳越从来不会挂贺瑞的电话,哪怕贺瑞废话连篇地说了很长时间。
柳越其实喜欢他,而且不比自己喜欢柳越少。但是柳越非要表现出是为了利益才勉强和贺瑞玩一玩的样子去蒙蔽别人,甚至蒙蔽自己。
贺瑞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想哭,可已经没有人会给他擦眼泪了。F国的天气很干,到处都是尘土飞扬,没有C国的潮湿空气,也没有一望无际的雪山寒风。
贺瑞甚至有一瞬间想买张机票回去,飞到柳越身边和他说我爱你,再和他一起去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和兴集团,娱乐圈,什么的通通不要了,只要彼此留在身边。
可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柳越也不会这么做。柳越为今天的一切付出了太多太多,而自己轻而易举地抹杀了他这些年积攒的荣誉,把它们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谩骂。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没有脸再回去了。再回到那个人身边对他而言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想到这里,贺瑞抿了抿唇,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拉回现实。他下载了柳越有关的一切视频,电影,以及柳越的作品,确认没有遗漏后才关掉了电脑。
眼下该怎么做?
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好好工作,积极转正。等贺恒行看见他表现的好了,让他回去。
可自己的能与否为什么要掌握在别人手里?
贺瑞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想起了柳越,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柳越,在生意场上说一不二,没有人会反驳他,他没必要得到别人的许可。
是了,贺瑞想。之前贺书康说过,自己配不上柳越。但当时的贺瑞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他心里只有爱不爱,没有配不配。可现在他看见了两人之间的天堑,想起了莫雨晦的警醒。
对柳越有想法的人很多,陈泽凯,甚至黄思远,包括之前和自己说柳越漂亮的齐修平。柳越的选择从来不是只有他贺瑞一个,所谓的体贴也不是只有贺瑞能做——仅仅只是体贴,那是保姆干的活。
自己现在这种什么都要靠家庭的人没法去保护柳越,他甚至不配被柳越利用。
他所能给柳越的,只有廉价的体贴。其他的都是和兴集团少爷赋予他的光环,他自己其实黯淡无光。
贺瑞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想的很有道理。反正一时半会回不去,不如潜心在这里磨练磨练自己。等再回去见到柳越时,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最起码有能保护柳越的能力。
能让他不去陪那么多老总喝酒,又或者能给他提供足够的财富,让他不怕风险对公司资金链造成的影响。
全方位的,真正给他“安全感”。
贺瑞觉得这一切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