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号零点零分,岑拾接到连睿廷的电话:“睡了吗?男朋友~”
岑拾呼吸不自觉放缓,轻声说:“还没,你怎么还没睡?”
“老——”东子走上前,想跟老大汇报仓库已经准备好了,却接到岑拾警告的一瞥,话赶忙吞回去。再看老大的神情酿着从来没见过的柔情,似乎还有点甜蜜?那声音也是见鬼的柔情,活脱脱陷入爱河的愣头青。
难不成上次成功了?
难怪老大没揍他。
东子喜上眉梢,跟自己谈上恋爱似的,立马掏出手机跟人炫耀。
岑拾没理会东子的行为,从他身旁擦过,全心倾听电话那头说话:“临睡前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28号,情侣之间可是要道晚安的,立即就联系男朋友送上晚安。”
夜深人静,他站在仓库外,望着初夏的星空,耳旁情人呢喃低语不断搔着痒,从脚底升腾而起的酥麻,诱使灵魂飘出体外,坠入十四年前的夏夜迷幻梦境。
那是个蝉鸣初醒的夏,他在泥淖里痛苦挣扎,一个明媚少年向他伸出手。他站在岸边短暂喘息,幻想着与少年有关的未来。
整整十四年,年少的梦在耳边亲昵地对他说:“晚安。”
“晚安。”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遥不可及,不太真切,“我爱你,睿廷。”
那头顿了顿,笑说:“今天我也爱你,岑拾。”
死也值了,岑拾心想。
十点四十五分,岑拾匆匆赶到约定地点,“对不起睿廷,我来晚了。”
连睿廷从倚靠的车头站起来,抱着胸,面无表情开口:“明明已经提前和你约好今天,为什么不安排好工作?”
“我——对不起,今天比较特殊。”岑拾有点哑口无言,小心翼翼握上他的手臂,满脸的懊恼和歉疚。
连睿廷盯着他看了会,忽地笑出声:“吓你的,看你这样子,我都不好意思继续开玩笑,走,吃个早午餐,去看电影。”
岑拾一阵怔忪,不知所措地由着连睿廷牵他向前。掌心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将他的心思吸引过去,直愣愣地停在中间交握的两只手。
他恍惚片刻,收紧五指,大步跟上连睿廷,与他并肩进入餐厅。
还没到饭点,西餐厅内没几个人。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两份套餐。
菜端上来,岑拾一声不吭地拿过连睿廷的牛排,迅速切成小块放回去。
连睿廷就这么看着,忍俊不禁:“你是不是上网查过攻略,又是拉椅子,又是切牛排。”
岑拾噎住,刚想帮他倒酒的手悻然收回去,清了清嗓子:“没这方面经验,找个参考。”
连睿廷瞥见他的小动作,故意执起酒杯伸过去:“那上面有告诉要斟酒吗?”
愣了几秒,岑拾忍不住笑起来,为他斟好酒,放下酒瓶时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笑再次冒头。他暗暗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不至于看起来像个没有定力的毛头小子。
但他的控制力,每每遇到连睿廷就不太管用,一餐饭下来,脸都笑酸了。
十二点十三分,电影院门口,赶上岩井俊二的《情书》重映,他们便选择观看这部电影。
工作日又是中午的缘故,人不算多,坐得相当零散。他们在后排角落位置坐下。
入场灯光熄灭,屏幕光线伴随音乐缓缓流淌。岑拾看着连睿廷不皦不昧的侧脸,心中浮起隽永的安宁。片刻连睿廷察觉到他的注目,偏头一笑,抓来他的手,插入五指紧扣,做出口型:“看电影。”
岑拾盯着他翻动的嘴唇,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木讷地转头面对屏幕。
演的什么,他没太在意,满脑子都是那张口,似乎那不是嘴巴,而是紫金红葫芦,连睿廷说的也不是“看电影”,而是他的名字,然后他整个人就被吸进去,只剩下无形的架子。
掌心越来越热,热度蔓延到身体,昏暗隐秘的角落,暧昧与欲望总是很容易滋生。岑拾解开最上面两个扣子,视线不安分地乱瞟。不经意发现侧面有对情侣抱头接吻,脑子里那根弦嘣地断了。
他侧身靠近连睿廷,动作招来对方的侧目。他凝着那两瓣唇,心中默念,我今天是有身份的,是男朋友,可以亲吻,可以深入。
于是他印上去,试探地伸出舌尖。光线忽亮,半掩在黑暗里的瞳孔星星盈盈,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
勾缠,水声,喘息,心跳,隔绝了电影音效,在黑暗里愈演愈烈,又逐渐趋于缱绻。手不由自主撩起衣服下摆,没有遮挡的肌肤宛如岩浆,烧穿了理智,发狂地抚摸。
在岑拾濒临失控前,连睿廷及时抓住他的手,从他口中退出来,咬耳朵:“公众场所,注意影响。”
岑拾深吸口气,紧紧抱住他,嘴唇细密吻着连睿廷的耳朵,“换个地方?”
“那你是想和我在床上度过一天,还是继续约会?”
岑拾眼底闪过挣扎,捧住连睿廷的脸,从亮的一侧慢慢吻到暗的一侧,额头,眉毛,眼尾小痣,鼻梁,嘴角,下巴,没有遗漏任何一个地方,用亲吻丈量烂熟于心的模样。
“约会。”他最后亲了亲唇,做出选择。
无望的余生里,他想制造更多属于两个人的回忆。
有人爱三分,能表达出十分,有人爱十分,能表达出七分。连睿廷在岑拾克制住汹涌的欲望里,感受到超出十分的爱。
他再次遗憾,如果岑拾不是岑拾就好了。
后半程的电影,岑拾依旧没怎么上心,搂着连睿廷,隔几分钟嗅吻他的脸侧脖颈。连睿廷很是纵容,歪着脑袋,任他湿乎乎的气息扑满皮肤。
电影尾声,他们等所有人离开影院,留下来接足一个吻,才姗姗退场。
影院大厅,连睿廷勾勾岑拾的下巴,故意问:“你做的攻略接下来应该去哪?”
岑拾把手搭在他的腰际,捂唇咳了咳:“我搜的好像都是年轻人约会常的事,逛街游乐园什么的。”
“我们很老吗?”连睿廷撇撇嘴,“什么年龄应该做什么事,纯粹人类给自己设置障碍,难不成六七十就得守在棺材面前等死吗?”
他拉着岑拾走出影院大厅,坐上车扣好安全带,问:“你害怕过山车吗?”
“不怕。”
“好,那我们就去游乐园。”
十五点二十八分,进入游乐园,连睿廷脱缰野马似的,拉着岑拾直奔最惊险的几个项目。年轻时五千米高空说跳就跳,眼不带眨,区区垂直过山车大摆锤,下来跟个没事人,转头就上了另一个项目。
岑拾虽然没玩过极限运动,到底是个见惯生死的大佬,全程面不改色地陪同,还有闲情趁着空隙偷个吻。
十九点三十七分,随便吃了点简餐,他们没再玩刺激的项目,坐了圈旋转木马,下来后手牵手慢慢悠悠地前往实景表演剧场。
连睿廷头上带着岑拾买的猫咪发箍——先斩后奏买的,他向来乐于满足恋人的各种需求。“开心吗?”他往前一步背过身问。
“嗯,永生难忘。”岑拾噙着笑说。
“那就好。”
“你呢?”
连睿廷停下脚步,在他脸侧亲了口,“你开心我肯定也开心。”
说完转身继续走,手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他狐疑地回头,岑拾站着不动,眼里闪烁着明显的光点,嗓音不知为何哑了:“睿廷,我爱你。”
连睿廷笑道:“你说过很多次了。”
“嗯,我总担心说少了,说爱你,好像也没能为你做什么,反而一直在向你索取。”岑拾拧了拧眉,莫名的难过袭上心头。
连睿廷走近抱住他,“我什么都不缺,你能为我做什么,陪伴就是你的付出,别想那么多,今天可快结束了。”
快结束了……
是啊,开始倒计时了。
岑拾眉心挤出深深的沟壑,埋头在连睿廷颈部咬出压印,浅浅的,“谢谢你,睿廷。”圆了我一场梦。
连睿廷没说话,只是抚了抚他的背。
二十一点零三分,走出实景表演剧场,岑拾从里面就开始响个不停的手机,仍孜孜不倦地提醒来电。
连睿廷看他再一次按掉手机,看向自己的目光欲言又止,主动问:“有工作吗?”
岑拾涩然:“嗯。”
连睿廷双手插进兜里,身后剧院的红灯和透出来的昏暗光线,为他镀上一圈光晕,背光处的脸敛去笑意,看上去有些冷淡,“一定要去吗?”
岑拾张了张口,除了握拳,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是,不是,两个选择,其实殊途同归。
“你之前问我如果一个人非出于本心做错事,值不值得原谅,”连睿廷继续说,“做错一件事和做错两件事,对那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区别,但对无辜的人而言,却可以少遭受一次无妄之灾,所以回头,永远来得及。”
远处的喧闹,剧场里的哄笑,好像隔在玻璃之外,岑拾刚刚和连睿廷一起经历过,即使听不见也能想象到它们的存在。他陷进混乱的自我世界,无数如恶鬼的叫嚣撕扯着他,饮血啖肉,拨皮抽筋。
月亮说回头吧,来得及。
可他回头,只看到没有尽头的黑暗。
“算了,”连睿廷笑了下,“你走吧,工作重要。”
话里的失望似利剑,将岑拾扎得千疮百孔,身体险些站不住了。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嗓子似磨出血,声线颤抖,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连睿廷岿然不动,事外人一般,淡淡道:“快去工作吧,三儿就在附近,我叫他来接我。”
“至于差在哪,找没找到,”他弯了弯眼,“等你结束工作,我再告诉你。”
岑拾再也维持不住表面平静,一把抱住连睿廷,仍旧重复道歉。这次连睿廷没有抬臂拍他的背,也没有挣脱怀抱。
爱和恨在他沉默的那一刻,泾渭分明了。
二十一点十六分,连睿廷一个人站在哄笑声不断的剧场门口眺望夜空。今夜星星不多,孤零零缀着几颗,月亮也不见踪影,明天天气大概不太明朗。
他轻轻叹了声气,掏出手机准备叫薛三来接人,一通陌生来电抢在前头。
“连连检?”
连睿廷一愣,拿下手机看了眼号码,边大步朝园外走边说:“小奇?”
“是我,我本来想找跟我联络的警官,但是电话一直占线,今晚收网,他们大概很忙,之前他们给了我你的号码,我就想试试,没想到还真打通了。”
连睿廷发觉小奇声音不对,背景隐隐的闹哄,连忙问:“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现在在哪?”
小奇沉默几秒:“我家乡叫禾河村,可以麻烦您抽空去看看我父母吗?”
连睿廷脸色一沉,健步如飞,差不多跑起来了,急切追问:“你现在在哪?如果有地方躲,先躲着别动,我马上来找你。”
“奇哥好了没?”那头背景传来一句问话,小奇高声回复句好了,低声飞快地说:“谢谢你连检。”
嘟——
连睿廷停顿了几秒,拨通薛三的电话:“三儿,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