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归乡】

“是的是的，宿主我正要跟你讲任务。领导大大们没说不行，那就一定可以。虽然目前进度条又归零了，但是我这里显示为绿色就代表还能走。所以咱们的任务现在相当于已重启，成功与否的判定条件也不变。宿主你放心，不管前路多少风雨，你的小系统永远与你并肩作战。”

辛辛苦苦十几年，一觉回到解放前。

顾栖本以为有希望就好：从前自己能给炮灰原身逆天改命，往后的日子何妨再次倒转乾坤。

但听了系统的话，他竟一点开心不起来。

现在对他来说，任务能不能重启、要不要执行，似乎并没有那么地迫切。

他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查明当年的真情，有冤的报冤、有仇的复仇。

“当时在留侯遗境，你全程跟拍了对吧？我想看看自己拔除锁魂针后又发生什么。”

“好的好的，宿主稍等。”

系统火速调出影像，在顾栖脑海里按下播放键。

小小的视频界面，尽是汹涌的前尘：

随着火药被点燃，爆破声撼天动地，大殿崩塌，顾栖确实被滚滚落石所埋藏。

但留侯遗境的方位，同时覆盖微山地下水系。活水联通山体内外，汇入流经微山的江河。

顾栖当日引爆山体，自己的身躯无形中堕入水中，自水路去往山下川流，最终被川流送入了江海。

顾栖关闭窗口，无法克可说。

他早想到自己能从留侯遗境中脱身，是托了地底水脉之福，想看的并不是这个。

系统真就一点没录到杨缮几人的境况。

“宿主，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先去趟微山。”

之后的几天，阿追和他公子都没再现身过船腹。

顾栖独自窝在货舱里，也不生任何好奇心，没想着非得品品船主的真颜。

船行数日，大陆已近。

顾栖拧一把易折的病骨，又于夜幕离船远遁。

渡船二层的舱室，烛光随海波摇曳。

少年公子幽清的长影，似乎晃然地愣神。

“公子是听到什么异动了吗？”

随侍阿追警惕地问道。

“没什么，兴许只是今晚的风浪大了些。又兴许，只是个把的海鸟……”

少年公子略微偏头向窗外。

透窗远望，海浪卷上了陆地。

数百里之遥，可见微山界。

莽莽的高山，苍秀依然、峻险依然。

顾栖走遍绵延的峰峦，在微山的深涧，寻得四座坟冢。

墓址选得好，地势绝佳。

看得出从前风光大葬，免不了而今草木疯长。

本该活着的人逝去，本该逝去的人活着。

四座荒冢前，顾栖枯坐三天三夜。

如果当时你能再多提醒他们一些；

如果当时你没有执迷于私心、没有一意孤行只为去仙侠文快活；

如果当时你做出另一种选择——选择了留下……

那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他一遍又一遍诘问着自己，也一声又一声诛讨着自己。

是你——是你害死了所有人，始作俑者就是你……

少年被负罪感吞灭，永远没法再原谅自己，兜帽下那张平凡到尘埃里的脸，槁木死灰，眼里失却所有的光。

来时路上，他已经流窜过微山附近的村落，问了许多当地人。

然而当年的情形，居然没人说得清。

当地人能聊的，只微山那场千年不遇、原因不明的大地动。

坟茔里是不是真的埋葬着杨缮管韬丁准瞿良四个人，顾栖甚至大逆不道地想要掘开瞧一瞧。

而小马和玉儿呢？

难不成不重要的人，坟都不配有……

还有更令顾栖困扰的事：

大伙儿究竟怎样死于的非命？

又是什么人为他们立墓建冢？

留侯天运仪，究竟去了哪里……

“宿主，这里没留下线索，那咱们之后还能去哪儿？”

“回蜀中……”

耗时三月，顾栖重回故地。

越是临近巴山楚水，鄙薄他顾雁息的声浪越是甚嚣尘上。

顾栖近乡情怯，被不绝于耳的痛斥和咒骂，凶暴踹入江州城。

他时下长得人山人海的，大街上近身而过者，绝不多看他一眼。

江州在蜀汉皇城成都以东，顾老侯爷几十年前受封永宁亭侯，建府于此。

往日门客如潮的永宁侯府，现今已成一座凄凉的荒宅，百姓避恐不及，看着就像要闹鬼。

宅邸高阔的府门，朱漆剥脱得斑驳。

碍眼的封条，扎得顾栖五内俱焚。

永宁侯府人丁兴旺，纵使父兄战死疆场，也该还有人在。

他奶奶老太君、他娘亭侯夫人、他三姑六婶……顾栖许许多多的亲人，全不见踪影。

黑漆漆的暗夜，顾栖鬼魅似飘回久违的家宅。

望着楼台衰败、亭下石桌倾倒、枯死的树藤乱缠着残垣，他触景伤怀，眼前走马灯般闪回儿时的情景：

就是那株榕树旁，老爹总因他顽劣，拿戒尺猛打他手心。

娘亲见了忙扑上来，心疼地护他入怀：“孩子身子这么弱，你怎么忍心能下手？”

老爹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却在娘亲怀里偷着乐。

这时奶奶也会慈爱地赶过来，说厨房刚炖好了蹄花汤，招呼他过去趁热喝。

顾栖跃上断壁，从高处俯瞰整座府院，像是这样就能薅出个活人来。

和他对垒的，除了死寂，仍是死寂。

顾栖心绪跌宕，又牵扯了病创，咳得血色铺满空。

血雾清凉，幻化小雨从天降，淅沥落入荒草从。

枯萎的草堆里有什么东西在攒动，跟着居然传出道人声：

“红色的雨？不对——下、下血啦？鬼呀——别抓我、别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