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折戟】
凛风猎猎,杀气腾腾。
司马骜手上的巨钺,重重朝下方砸去。
……巨钺没砍向顾栖,而劈往杨缮。
……下一霎,嗜血的凶光又被一双手坚毅地抵住。
顾栖的手,清癯且秀颀,惨白却苍劲,筋骨暴起,尽显锋棱。
“司马大帅……有什么,冲我来……”
他紧握钺柄的顶端,硬扛下司马骜力道,赤红的霞彩映在眼底,直射决然的光。
几乎同一刻,地面隆隆地巨响,太山君突然跳上了前来。
他一头撞开顾栖和司马骜两人,司马骜踉跄后退了几步,顾栖则被他死死掐在了手里。
“你捣什么乱?”
司马骜火冒三丈。
“嗷——”
太山君的怒吼,气动山河。
“噢,本帅明白了,你以为本帅要处决张老九,阻碍了你亲手报仇?哈哈哈,这么说来,你与本帅的默契,还需多加培养啊。张老九这个人,本帅要留着,慢慢地折磨……自然,也就不准你动他。”
太山君不情愿地偃旗息鼓,一下松开手。
顾栖从半空坠落,再难爬起身。
“哈哈哈,这就对咯。张老九,睁开你的眼,给本帅好好瞧。”
司马骜说着返回杨缮的身边,狞笑声中,再次手起钺落。
咔嚓……
杨缮淹没在血色汪洋里……
一整条左臂,齐肩而断……
一时间,没人能够分辨,染红了天的,究竟是残阳、还是杨缮飞冲入云的血柱。
“三——哥——”
玉儿失声惊叫,痛彻心扉,却被高手强横地押着,半分都动弹不得。
“谆——修——哥——”
瞿良丁准管韬三人也悲痛欲绝地嘶吼。
“司马慎嚣——你出尔反尔?你——不——是——人——”
“哈哈哈哈,杨夫人,明明是你含血喷人。‘一个时辰,砍下杨谆修的一只手’——你们上哪儿去找本帅这种诚信守诺之人?”
“你——”
“杨夫人,退一万步讲,本帅保证你的话,也是说到做到啊。快看,本帅的确没有要了杨谆修的命,弄伤弄残,可不叫‘弄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缮已不省人事,惨烈血海中,一条断臂,余温尚存。
司马骜命人围起篝火,随后亲自捞了杨缮的断臂,掳去衣袖,放到火堆上架烤。
初升的皎月,取代天边最后的一抹斜阳。
木柴劈劈啪啪地炸响,人肉焦香。
司马骜将外酥里嫩的人手丢给太山君:“来,你先解解馋。”
太山君伏地嗅了嗅,当真一口叼起断手,凶残撕咬吞落肚。
“不————”
玉儿悲恸到近乎晕厥。
“哈哈哈哈,现在该轮到他们三个啦。”
司马骜又要去砍管韬丁准和瞿良。
“司马骜,你够胆再下手,这辈子都别想取得留侯天运仪!”
顾栖突如其来的厉喝,好像天空劈下道惊雷。
司马骜回头,眼底暴射阴光:
“张老九,你敢直呼本帅的大名?”
月白如洗,舀起顾栖一汪薄影:
“司马骜,你真以为得到铸造图,就能为所欲为了?”
少年一寸一寸站直了身躯。
嶙峋的孤影,像万丈青峦拔地起,浑然绵延进苍莽的群山,化作峻奇的险峰。
云顶之上,片片星光垂落。
“别说图中内容你必定看不懂,就算能看懂,你和你手下这帮人,也不可能躲过险境中致命的杀机。”
“张老九,你他娘放什么狗屁?”
“谆修武艺许不是绝顶,但术业有专攻,他探寻秘境的本领,当世无双。别看那仨小子都还很年轻,实际他们均已得谆修的真传。你想要进入险境后还能够安全地前行——这些人,缺一不可。”
“呵,危言耸听。张老九,你以为本帅还会信你的鬼话?”
“司马骜,想必你已猜到,进入遗境的方法,尽在那幅图卷中。现在月色当空,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你大可以打开图卷瞧一瞧。”
顾栖声色俱厉,衣袂随风,掩在袍袖里的手,捏得指节嘎吱作响。
司马骜神色些微变谨慎。
他强行掰坏了小球,取出当中的卷轴,迫不及待地展开。
月光下,比绢纱还薄的长卷,静静漂浮于虚空。
司马骜往死了瞪眼。
“张老九,你他娘玩我?这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顿时暴跳如雷。
“瞧,你连如何观测图卷都搞不明白,又何谈辨认当中图案的含义。”
顾栖冷笑着走上前,抬手调整卷轴的角度,使画卷逐渐露真形。
司马骜难掩惊骇,兴奋的目光,绷带后猖炽。
但是显而易见,长卷上没一道笔画,他足以理解。
“你们都给本帅过来。”
他呼喝随行的精英,可惜一干人等细致参详半晌时光,仍旧摸不到头脑。
“司马骜,别白费力气了,不如听我给你解析吧。这里,是进入遗境的第一道闸门。”
顾栖指指卷轴的一隅,又从这一侧,去往另一侧。
“而这里,是开启闸门唯一的机关。这道机关的入口,就在你我所处山崖的底部。你若还不信我,不妨就自己试试,让你手下的诸位高手,去破解这一处机关,且看看他们,能否毫发无损地启动那一道闸门。”
“大帅,在下愿往。”
“在下也愿为大帅赴汤蹈火。”
“大帅放心,就请在此等候我等大胜而归。”
众多高手向司马骜抱拳,也拿讥诮表情蔑视顾栖。
司马骜眯眼思索了一番:
“好哇,那几位就替本帅去办了这件小事吧。”
他邪佞地偏个脑袋,又对顾栖道:
“张老九,本帅今晚心情好。你和那三个小子,就都留到机关解除再处置好啦。”
精挑五人组成的小队,即刻携带武器和工具,披星戴月地出发。
司马骜随即便让人将管韬丁准瞿良三人带下,严加看守。
“坚持住,等天亮。”顾栖用唇语对他们三人道。
三个小子点着头,与顾栖对视,眼神有悲鸣,也有永不屈服。
顾栖看着三人消失于视野,刚想检查杨缮伤势,又被其余人马所阻拦。
“是你们司马大帅自己说要留下谆修性命的,放任他血流成河,还能活得了?”
“没关系,由他去。”
司马骜的癫笑,又响遏行云。
山顶这片围起的空地,至此成了顾栖杨缮玉儿三人的监牢。
在司马骜百来号兵卒的严防死守下,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杨缮情况惨不忍睹,顾栖火速撕扯衣衫,用布条狠狠勒住他的断臂。
血色的怒潮不单吞食了杨缮,也搅得顾栖一片模糊。
“三哥!三——哥——”
玉儿扑倒在杨缮的身边,泣血捶膺。
杨缮被妻子的哭喊唤醒。
他脸色煞白,仿佛阳气已尽失,冲妻子惨笑:“……别担心……我……死不了……”
断去肢体有多痛,顾栖曾经切身地体会。
身前火堆燃得正旺,毕毕剥剥,像魑魅魍魉在低语。
他将狼牙插入炭火,直到刀刃炙烧成通红的烙铁。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玉儿悲不自胜,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手脚都不听使唤。
“……这本就……是死局……”
杨缮微茫地吐息,望了眼顾栖。
玉儿循着杨缮视线回身,无地自容:
“九爷,是我害了三哥,害了你们所有人……你打我骂我、就算一刀杀了我,我也不会有怨言……”
顾栖瞳眸结一层深重的云翳,像遍布盐碱的荒原,找不到边际,留不下生机。
“……说得是。”
他寂冷地瞬目,手上狼牙冒着火星,笔直捅向了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