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同眠】
顾栖凭身法闪避,本该轻而易举。
无奈心肺狂风暴雪交加,他脚下步子稍有凌乱,只躲过阿眠一枚镖。
第二枚翎羽镖瞬间打中他前臂,教他趔趄地跌倒。
瞬息之间,姜奂归来,移形换影解下了背负的长剑。
“锵”的一声,鞘中剑身铮铮龙吟,震碎接踵而来的最后一支镖。
“姜桓奕!”
阿眠音色藏不住激动,像旺盛燃烧的火苗,炽热滚烫。
“嗨呀,我正打算解决这人就去追你呢。你怎么自己又回来了?这几天你猫在深山老林里,跟踪你真的好累哦。”
“……”
姜奂面如严霜,紧盯老树。
“别找啦,我用了隐蛊,你瞧不见我的。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非得从蜀中一路跟着你到这儿?没办法,谁教我见你就欢喜、不见就惆怅!正好,你快告诉我这个人是谁?长得是真好看,脸色也是真差劲。身份不明的人葬身我阿眠之手,我也替自己不值。”
“……”
姜奂冷冽的目色,杀人于无形。
“姜桓奕,这人对你真那么重要?那我更不能留他!”
老树狂摆,惊起一群飞鸟,翎羽镖又接二连三地射来。
这次镖上还淬了毒。
白羽似飞星,泛着幽蓝的光。
“当当当”,毒镖再度被长剑格挡。
姜奂站在顾栖身前,一寸寸拔剑,瞳孔凝成道锋利的冰刃。
顾栖伤不深,搁旁人身上,咬咬牙就过。
可他身体衰败,远不比旁人。
剧痛从一点辐射向全身,凿透他肌骨、刺穿他血脉。
所幸,这具破破烂烂的身子,也不在乎多一处创口。
“唉唉,不至于,人家同我玩玩而已。”
顾栖忍痛从血肉拔出飞镖,眼疾手快地抵住剑柄。
姜奂的佩剑,名曰“霜绝”。
跟顾栖常拿来砍瓜切菜的“狼牙”不同,“霜绝”出鞘,必要饮血。
“别误会别误会,我一个不着四六的烂人,根本入不了他眼。”
顾栖又冲老树讪笑。
“不可能,这世上能让姜桓奕拔剑相护的人又有几个?”
树影里飞窜出一条青蛇,蛇口如血海,尖牙猛咬向顾栖。
姜奂手腕一抖,“霜绝”出鞘。
彻骨之寒溢往四下,春意明媚的峰岭,霎那变作冰封万里的雪山。
剑气冲天,血光横飞。
青蛇掉了脑袋,尾巴还在抽搐。
“姜桓奕,你——”
树上的喊叫歇斯底里,间有银饰叮铃铃脆响。
姜奂冷峻一哼,挺剑飞身,从树影里扯出一道小巧的身影。
几个起落间,他便擒着那条影子,消逝渺无踪。
“姜桓奕,你敢用剑指我?你弄疼我了!”
阿眠的嘶嚷,也渐去渐远,压根没让顾栖瞅清他模样。
“喂,二位真不去喝一杯?”
顾栖装模作样地咧咧。
……空寂的山峦,回声仅存。
顾栖笑了笑,披一身星月,往前走上起步,坐靠老树下。
树影婆娑,人影清薄。
顾栖幽白到透光的指尖,勉力探入胸怀,狠狠紧了紧大穴上金针的锁帽。
偶起波澜的风,吹落树梢几层老叶,好像顾栖生命的碎片,零落成泥碾作尘。
这副支离破碎的皮囊,摆明撑不了多久,司马骜的毒,也就快发作。
既然无力再走,顾栖索性合上眼,天为被、地为席。
潜夜幽长,滞黯的梦里,他沉入冰寒深渊,几经抗挣,望不到岸。
不知是几时,老树上坠落一缕微亮的光。
隐隐的红晕,萦纡顾栖一整圈,徐徐融进他躯壳。
次日天明,杨缮发现姜奂已远去,山上山下地遍寻,总算在老树旁叫醒了顾栖。
被山风吹拂大半宿,顾栖身上血腥气散尽。
他遂表现得精神抖擞,指引大家攀上某座腹地峰岭。
几天后,众人扎营半山腰。
这期间,小马一直乖乖跟在大伙儿身边,力所能及地不去麻烦任何人。
等到大家都安顿好,他才赧然扯扯顾栖的衣袖。
薄暮冥冥,是该休息的时候。
顾栖笑嘻嘻地应了声,牵小孩进帐。
“九哥,那夜我睡得不熟,听到了声响。来找姜少阁主的……是什么人?”
小帐子一盏小灯曳曳闪闪,映得小屁孩的脸,浅浅地透红。
“是个喜欢他的人。”
顾栖让他躺到铺上去。
“九哥,什么是‘喜欢’?”
“大概是,面对一个人,怦然心动。”
“九哥……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怎么可能有。
顾栖自打穿过来,就认定自己是过客。
完成任务“飞升”仙侠文,去当不死不灭的神尊,必须是他最强烈的精神追求。
纵使从前锦官城里“杏花吹满头,年少足风流”,他也从没放任过自己。
要是在这个世界惹上什么莺莺燕燕,那可太渣了。
“我说,你这个年纪打听这种事儿,未免太超前了吧。”
顾栖笑着给小马盖毯子。
“会吗,”小马糯叽叽嘟哝,“你是不是偏就不愿告诉我?”
老实讲,顾栖并没设想小屁孩追问。
他小脑袋瓜里这是装了不少事啊。
“九哥,说嘛。”
“成,如果有了,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就是……现下还没有……”
小马舔了舔嘴唇,小脸表情略显特异,欢喜或失落,似乎怎么解读都成立。
“九哥,你忙了一天,一定很累吧?”
他又薅薅顾栖的袖摆,稠密的长睫,一扇一扇的。
“可以……跟我一起睡吗?”
这时候,杨缮为和顾栖商定明后的路线,领着管韬丁准瞿良三人也进了帐篷。
于是,顾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小家伙躺了一张铺、盖了一条毯。
“?”
杨缮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禽兽啊!”
三个小子互相捂住了眼睛。
顾栖瞥眼杨缮,就像是在说:
孩子冷,他得给孩子暖被窝。
末了,人老先生再甩个无法无天的眼神,便撵了一众人出去。
而他自己,实际并没跟小马肌肤之亲,顶多肚皮搭上毛毯的一角。
右半边身子,几乎没沾着铺位,一条大长腿,滴里当啷在外头。
小半宿稍纵即逝。
夜深如墨,杨缮依然没睡。
玉儿静静地陪他,也不多言。
雾岚氤氲,林木繁盛。
抬头就只碗大个天,难以觅星光。
杨缮与玉儿十指相连,体味着久未有过的温存。
玉儿的手,却隐隐发颤。
杨缮发现不对头。
颤动的不是玉儿,是整座山峦。
地面,灰土蹦弹;
山岩,草木摇摆。
三个小子察觉动静也醒来,一齐跑到杨缮身边。
瞿良强行定神,咽口吐沫急问:
“这怎么回事,莫非地龙翻身?又或者火山爆发?”
“都不应该,微山地界千年不曾有过类似的记载。”
杨缮说着扶稳玉儿,大地的震感越来越强烈。
“是有人来了。”
顾栖抱小马出帐,掌心贴地感受震颤,绷紧了脸。
预感不祥。
也许是最坏的结果。
“撤!”
顾栖飞速踢灭营地的篝火。
……还是太晚了。
陡峭山石间,跳出一只庞然大物。
“张老九,本帅终于又见着你啦!”
骑在庞然大物脖子上的人影,咆哮直冲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