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舆图】

“锁魂针。”

顾栖萧然尘外。

这家伙的胸膛上，嵌着十数枚金针。

针头由锁帽牢牢固定在体表，针体则深深置入了体内。

那些被衣服挡起的地方，躯干前后、四肢上下，虽说瞅不见，其实也如此。

顾栖周身三十六大穴，处处都有金针封禁。

杨缮颤着手，抚摸顾栖神藏穴上冰冷的针头：

“是为了……压制伤势？”

书里主角攻的师尊，是位万人景仰的大宗师。

顾栖穿进书里后，为给自己任务铺路，小时候逮着个良机，就跟主角攻拜了同一人为师。

想当初，正是那位大宗师出关，耗费一甲子内力，再辅以金针封穴之法，才让顾栖得以苟延残喘。

一旦拔除针刃，老师父贮留在他体内的真气便会如山洪爆泻，致使他身体崩裂而亡。

过往两年，顾栖避世休养，日子久了闲得慌，总拿金针打鸟玩，先前往冥漠之都送亲队身上招呼的，也是这玩意。

扎不扎得着目标另说，反正当成暗器丢出去，已足够唬人。

“喂，我不是好吃好喝着。”顾栖残躯中正经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他抓着杨缮胳膊，几番努力没能站起来，干脆赖着不动弹，还让杨缮跟他并肩坐。

杨缮满脸泄洪的悲郁，猛一跺脚，生生在地面夯出个坑。

“不生我气了？”

顾栖胯骨轴子顶杨缮，爪子对着右腿敲敲打打。

“不生气，那就为我报仇。”

“？”

“那天冥漠之都欺负得我老惨了，你必须帮我揍回来啊。”

杨缮断定这条“大尾巴狼”肚里酿坏水：

“少卖关子，我要听真实的理由。”

“大尾巴狼”对准杨缮耳洞一句蚊子叫：

“留侯遗境的铸造图，就藏在冥漠之都的总坛。”

“什么，留侯遗境居然有舆图？”

杨缮的震惊飞出天际。

顾栖敛了痞气，眸中星芒流溢：

“我们按图索骥、明晰致命机关的运行规则，那留侯天运仪，不就唾手可得了。”

往回数个几百年，留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追随前汉高祖开国。

功成身退后，他辟谷仙游，参悟大道，制出一件蕴含宇宙洪荒之力的神器，取名“天运仪”。

然而这件神器的问世，是祸非福，若落入野心人之手，必定再掀兵乱。

留侯于是寻一方洞天密地，营造殿宇宫阁，暗设致命机关，永久封存天运仪，是谓“留侯遗境”。

白云苍狗，时移世易。

神器的传说，渐渐淹没于历史的长河。

现今后汉王朝气数罄尽，天下一十三州已成三足鼎立的格局。

留侯天运仪预未知、转乾坤的传闻，又一次甚嚣尘上。

曹魏、东吴、蜀汉三方势力，无不想攫出神器，从此战无不胜。

顾栖身为穿书人士，清楚未来剧情的发展：

直到遥远的大结局，都没人找到这件无价之宝。

原书后记又写道：

几十年以后，战火夷平冥漠之都，一副奇异图卷被后人在废墟中发现，经由分析拆解，竟成了破除遗境杀机的关键。

“雁息，你凭什么说铸造图在冥漠之都？”

“前日夜观天象，见紫微东移，遂掐指一算，窥得玄机。”

顾栖一本正经地瞎几把扯。

我信你个鬼，你个王八犊子坏得很。

杨缮暗暗腹诽，脸呈猪肝色。

“冥漠之都宗主自称‘太山君’。据说他发迹史非常不光彩，是靠着掠夺门阀士族财富立稳的脚跟。这当中若有铸造图，并非不可能。”

杨缮梳理着头绪。

“我不明白，如果太山君手握图卷，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没打过天运仪主意？”

“我想他根本不认识舆图，就算摆到眼巴前，也不懂其涵义。”

顾栖说着话，抻个脖子望小院。

“咦，那边怎么回事？”

和昨夜如出一辙，山岗下方又惊现火光。

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影，依旧是官军装束。

杨缮顿生无名火：

“还来？”

“月入中天、秉烛夜游，郑郡守每晚都这么好兴致。”

顾栖打着趣，瞳光却慎微。

“我去应付，你别现身。”

杨缮提步就走。

顾栖想现身也难。

刚直起腰，他忽又一个趔趄，单膝跪地。

一头长发向前倾泻，吃掉他大半张惨白的脸。

月光皎皎，不偏不倚圈住顾栖，在他周身积起一层“雪”。

滴答、滴答……

他足下方寸的天地，朵朵“红梅”落“雪”间。

杨缮耳闻身后动静忙回眼：

“没事吧？”

“小意思，路不平。”

顾栖不抬头，悄然擦去唇下的血痕。

“好。”

杨缮火速折返小院。

刚才院外生异响，小马梦中惊醒，本能察觉危险，小身躯悸慴跌下床。

瞿良眼疾手快接住他，已带他先行隐遁。

“别出声，咱们去找九爷。”他捂紧小马的嘴，在山腰和顾栖碰头。

顾栖眼见两人到来，混沌视野里，多出六七八重影。

但他挺直了身子，临风而立，猛一看，可以直接拉去胸口碎大石。

小马触到顾栖，惴怯与彷徨倾巢而出：

“九哥，我又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好像、好像噩梦里那时就听过。”

顾栖轻抚小家伙脑瓜，爪子如同盖在雪崩的山顶。

“既知是梦，还怕什么。”

他耐心给小家伙顺毛。

小马费尽力气让凄凄水渍畏缩在眼眶：

“不是梦，刚才我还闻到了很可怕的死人味。”

“死人味？”

顾栖若有所思。

“九哥——你身上也有……也有味道不太好。”

顾栖自觉被将了一军。

小崽子这是嗅出了血腥气。

“咳咳。小瞿，前几天沛县是不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大人物？啊，就你还在‘里面’那会儿，我听三哥他们提起，郑郁美去城外接过什么人。”

“除了那间小院外，咱们还有别的地方能落脚吗？”

“我想想……有。嫂子在城里开了间药舍，平常为百姓行医看诊。我知道条路，绕一下，不用经过咱们院子便能进城去。”

“小瞿，你现在就带小朋友过去。”

“九爷你不一起？”

“我得再瞧瞧杨老三。”

顾栖视野放远，衣袂翩跹。

瞿良稍有犹豫，最后还是点个头：

“那你自己一定小心。”

小马小脸却一绿，使出吃奶的劲挣开瞿良，小手拽住顾栖袖角：

“九哥——别走！”

顾栖原地回身，在小马头顶看到阴云密布的一片天。

一瞬间，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