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康并没有隐瞒,向九公主坦诚不公地讲述了自己罪臣家眷的身份,是被流放至此服劳役的。
九公主听后没有多大反应,她可能早有预料,轻叹一声。
一个逃亡的落魄公主,一个罪臣家公子,以如此戏剧化的机缘巧合相遇在岭南的禾田,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在心中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林惜康用余光瞥了一眼侍立在公主身后的妹妹林惜染,洞察出她眼中的期待,主动向九公主说出了爹娘现在服役的现状,都在做一些劳力上的体力活。
林惜染紧抿着下唇,她几次欲插话,但极力抿住双唇,止住了到嘴边的话,现在还不是时候,爹娘平安就是最好的消息。
九公主此时却被一旁的一丛灌木丛所吸引,围着灌木丛飞着很多五颜六色的小蜻蜓,体型是正常蜻蜓的五分之一,颜色鲜艳,有红的、绿的、蓝的、紫的。
林惜染也看到了,甚是惊奇,那飞着的应该是蜻蜓吧,翅膀、尾巴和正常蜻蜓一模一样,但这么小的蜻蜓还是头一次见。
她猜透九公主的意思,伸手轻轻凑过去,想扑几只,结果都失败了,小蜻蜓反应灵敏,还没等她手靠近,已经早有预判,飞跑了,然后又围拢到灌木丛周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林惜康果断出手,还没瞧清楚他的动作,一个伸手,一只小蜻蜓就被捏在二指之间,刷刷几下,已经捏住了五六只小蜻蜓,可以说百发百中,不费吹灰之力。
九公主在惊叹之余,拍手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么轻易捉到了,太厉害了,她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开心地笑过了。
问明九公主来禾田的用意,林惜康立刻付出行动,他请九公主只坐在田边吩咐即可,他下田去做这些体力活。
林惜康身姿矫健,下到稻田里捉了一竹篓稻田鱼,从芦苇丛中寻了两窝野鸭蛋,摘了鲜嫩的芦苇叶,从荷塘淤泥中采摘了几根脆嫩的莲藕。
一样一样的像变戏法般陆陆续续堆放到九公主脚下。
九公主的鞋子此时也晾干了,她吩咐林惜康明日再送点新鲜的农田特产到军营中。
吩咐完,九公主又唤来远处侍立听吩咐的农田监官,吩咐每隔两日,指名要林惜康送农田特产到军营中,命监官安排好送货运输的车马,当日结算,银两要分一半归林惜康个人所有。
监官躬身答应,不敢违背九公主的命令,心里再有咒骂也没法,要说好皮囊走到哪里都沾光,哪怕是个犯人都能靠姿色上位,真是没有天理了,谁让人家贵家公子即使落魄到犯人,也能被公主赏识呢,也许就是人家有那富贵命吧。
九公主临行之际,看到坐在身下的林惜康铺在石头上的长衫,命林惜染拿回去浆洗干净,明日待林惜康前来送货的时候再将浆洗好的衣裳还给他。
林惜染立刻应诺,她收好了大哥的长衫,庆幸终于有机会可以和大哥有私下里相见的机会了,内心激动不已。
次日一早,林惜康驾着驴车来军营送新鲜的特产了。
他先去面见九公主,谢过了赏钱,然后随林惜染去取浆洗好的衣衫。
林惜染带着林惜康来到洗衣房的一间小屋,进了屋探头屋外没有人,林惜染随手锁上了门。
她将早先缝制好的两件长衫,已早早藏在这间屋里,找出来,为大哥穿在身上,最外面再穿上昨天浆洗好的那件旧长衫。
她手指有些颤抖,按照原来大哥的尺寸做的长衫,大哥现在穿上竟有些宽松了,林惜染心疼地眼眶一热,不知说什么好。
好不好自然不必问出口,答案肯定是不好,流放劳役能活着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能见到大哥,已是安慰了,忙将泪水收回去,不能再将自己的悲伤情绪带给已经很苦的大哥了,要知足。
此时,她不知道的是,穆云安已率领着征战的军队大胜而归,军营大门敞开,迎接将帅归来。
穆云安凯旋归来,心情大好,吩咐下去晚上要喝酒吃肉,犒赏疲劳的士兵们。
他回到将军院中,丫头浮春急忙迎上来屈膝见礼,上了热茶,又伺候将军,为其解去铠甲和战袍,换上一身常服。
穆云安始终也没见到阿染的身影,问浮春,“太太人呢?”
浮春犹豫了片刻,低声禀告:“太太去找九公主了。”
“九公主?”穆云安眉头微皱,“不是嘱咐了她不要与九公主交往过密吗?”
九公主刁蛮人任性,性格孤僻,对了,阿染也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穆云安越想越不放心,他转身出去,去寻林惜染的身影,刚行至九公主院子外,看见东侧角门开了,阿染从里面探出半个身来。
穆云安瞧见了她,刚想冲她打招呼,却看见她神情稍显小心的样子,探身左右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回头往门内小声说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穆云安作为一名武将有的那份敏锐地洞察敌情的直觉,料定其中有事,目光中掺杂了一丝疑虑之色。他不动声色,隐蔽在一个转角处,远远地偷窥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林惜染又探身出来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才闪身出来,门也全开了,穆云安突然瞪大了双眼,目光丝丝盯着从门内走出来的人,竟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男子,没有见过此人,不像是军营中的人,见那男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整理着衣领与腰上的系带。
穆云安盯着男子整理身上长衫的动作,眼神微眯,瞳孔骤然紧缩,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如果这些构不成猜疑,证明不了什么,穆云安在心里劝说自己,却见林惜染回身抬眸上下打量了一遍那男子的穿着,并对他整理衣衫的效果点了下头。
屋内没有其他人走出来,也就是说,方才开门前,屋内只有他们二人,还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
穆云安铁青了脸,心中像有一团火焰燃烧,引爆了他的易怒的脾气,他看到了阿染眉眼里全是微笑,如此安逸,如此幸福 。
那浅显的梨涡绽放在她红润的脸颊上,她的唇角压不住的微微上扬,彰显着她此时的满足感幸福感,而这些,是他从未看到过的。
穆云安冷着一张脸,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侍卫近身听命令,“去查那个人的身份,不准放行出军营,扣押住,调查清楚。”
“扣押的罪名是擅闯军营,如是,要严惩。”穆云安声音冷厉,强压着一股烦躁。
林惜染送别了大哥,转身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进了大厅,刚一抬眸就瞧见穆云安立在大厅中,身姿笔挺,五官深邃。
他的猛然出现,着实吓了她一跳,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脚步一顿。
二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穆云安平静的目光中隐含着探究之意,看到阿染吃惊的表情,唇角微勾:“怎么了?不开心看到我回来?”
林惜染下意识地忙摆手,“哪有。”
有士兵飞奔到院中禀告:“将军,刚刚有人假借送菜的农民身份擅闯军营,怀疑其身份有假,在其离开军营时被门口守卫的士兵扣住,等候将军发落。”
刚刚?送菜的农民?被扣住了?
林惜染的心沉了又沉
林惜染逮住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刚想张口替大哥说明身份,这可是经九公主特意批准的啊,话未出口,就被穆云安一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住了。
穆云安先一步开口,命令道:“关押起来,先审讯其动机和身份。”
“他是来送货的,九公主吩咐他来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问……”没等林惜染将话说完,穆云安将她的话打断,“这是军营,军有军律,无需请示九公主的意思,况且她无视军律擅自外出我无法按照军律追责,但是批准九公主外出的门口守护的士兵,我要追究其责任,依军律处置。”
言罢,穆云安甩袖离开了,看上去很不开心的样子。
林惜染心中纳闷,为何他生这么大的气?是这次征战结果输了吗?她也不敢过问,但是大哥怎么办呢?他们不会严刑逼供吧?
想到此,她双手紧张地纂成了拳,手指甲深深扎进了手心里,但也没有察觉到疼痛,站在原地愣了一会神,不知如何是好。
她就觉得,在军营中的穆云安穆将军,所展现出来的威严武将将领模样,仿佛变了一个人,和她认识的谦和有礼的小叔子二郎简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而且军中的他,性情刚毅,她看了有时候会害怕他这个样子。
傍晚来临,军营中燃气篝火,大摆宴席,将士同聚庆贺胜仗凯旋归来,一个个放开了拘束,吃肉喝酒,畅饮通宵。
穆云安闷着头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众将士看将军的脸色不对,不像是庆祝胜利的喜悦,倒像是在喝闷酒,借酒消愁。
被搀扶回房时,穆云安已大醉,脚步不稳,浑身浓重的酒气。
林惜染迎出来,看到瘫软在床上的穆云安,嗔怪为何喝那么多酒。
摇曳的烛光下,穆云安闭着眼睛,看似睡去。
林惜染摇了摇他,见他没有反应,又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用力推了推他,直至把他推醒。
穆云安慢慢睁开了眼,面露不耐,挣扎着起身,要解开衣衫腰间系带。
见他醒了,林惜染一遍帮他解着衣裳,一遍提及大哥的事:“要怪就怪我吧,连同我一起按军律处置了吧,我跟随九公主出的军营,也犯了军律。”
“你以为我不敢处置你?”穆云安呼出的酒气浓烈,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灼热的身躯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