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庆山书院师生齐聚,共同帮忙判卷整理名录。
专门负责判卷的老师按着顺序拿过卷子后快速扫过卷面,映入眼帘的字体端正规整,苍劲有力的笔锋浓转淡出,让人眼前一亮。
“这字不错,虽非科举所用的统一字体,但这笔字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这时候求学的学子多数为崇文县附近的学子,毕竟有前人开路,书院中毕业的学子最少也是秀才功名。
有些家贫但有几分才气的农家子都想要进入书院一步登天,但文章好说,这字却是要常常练习才能出彩。
贫家学子在这方面天然就少了些优势,有的卷子文字歪斜就算了,墨水还沾在卷子上,若当真是科举考场,如今已经黜落了。
书院在这方面有多方考量,若当真好学,哪怕字写的不好,也依然可以取中。
若字不好,其他方面也不够出彩,那就非书院所取之人。
而此卷,卷面分为“上”。
到贴经墨义的题目,她面色又是诧异了一番,从试卷上依稀可以看出写下这份卷子的人书本学到了哪里。
四书内容全然正确,看来是学的扎实,到五经部分就能看出具体情形,有些内容生僻,但会就是会,没有丝毫错漏,不会的纵然填上也都是大白话瞎填。
像是不甘心就此放弃,哪怕瞎填也要挣扎一下,有些释义还是被蒙对了。
她脸上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给出了“中”的评价。
到了策论题,显然看出是没怎么正经学过的,但她从百姓出发,文章虽直白却扣人心弦,写到一粒米一口粮就能让百姓甘愿辛劳整年时更是让人唏嘘不已。
她并未引经据典,也没有以律法条文惩戒官员,只是以底层百姓的眼睛来看待天灾的无情,以及被自己所深爱的父母官所抛弃时的愤懑。
她崇尚以善度人,对于上山为匪的百姓也应存一分善意,毕竟她们是把自己的一生都贡献在这片土地上了。
这篇文章不是规范的格式,也没有多么出彩的论述,但她从中看出答卷之人的慈爱悲悯之心。
有这样能见民生疾苦的学子,走上仕途只要不忘初心,就是天下百姓之福。
读书人最重品行,书院择选弟子同样有这方面的考量,对于大奸大恶之人,在调查完背景后会直接落选。
此人,能收。
她迫不及待的去看下一题,与她料想的一样,文章用词一样的直白,几乎可以看出她应当是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学习。
但立意新颖,出自本心肺腑,她最后中肯的“中上”评价后,长舒了一口气。
最后一首打油诗实在过于儿戏,虽得了“下”的评价,这份卷子却堪堪排在了入选的三十名额内。
沈周宁不知道这些,但看着自己的名字当真在红圈之内,几乎不敢置信的拉着上来恭贺的学子打她一下,感受到疼后她才信了。
她真的考上了书院,凭借自己的能力。
没有作弊用别人的文章她也可以入选!
“多谢阿姊,我过了,我竟然真的考上了?”
这边动静太大,许嘉听到自家下人报上她第一的名次后就注意到了人群中欢喜疯了的沈周宁。
向来端着架子的尚书家小姐面露差异,招手让人去看沈周宁的名次,她竟然也考上了。
得知对方与她一头一尾,她笑了一下,也不再安坐在马车上了,起身朝着沈周宁走去,“沈二娘子,倒数第一也这么高兴啊?”
“是啊,以后就是师姐妹了,许嘉,这下你高兴坏了吧?”
大喜的日子,沈周宁心情好,也不介意与她回上两句。
书院本就只招收三十人,渐渐的,大家不约而同的等在一旁,看谁通过了考核的就齐声恭喜,引得不少人侧目。
“各位同窗,离入学还有三日,以后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都是师姐师妹,不若今日我请大家一同去源来酒楼聚聚,也好认识一下?”
“好啊,我与阿姊相谈甚欢,正想多多接触呢。”
入学后众多学子就要在书院住下,远离家人,心中自然不安,如今有这样提前认识的机会,不少人都附和表示愿意。
在这样的氛围下,若谁不去,以后人家都是认识的,就自己不合群就难受了,所以哪怕是许嘉也没有在这时候表示拒绝。
而沈周宁向来喜欢热闹,更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行人说走就走,为首之人出钱雇了牛车把人都给带上,有家人的匆匆和家人说好,没有家人的直接就跟着人过去了。
沈周宁的马车也贡献了出来,正想随众人离开时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去看,就见齐慕清与她对视一眼就转身上了马车。
“......”
她与人交代了一声,穿过人群追上了人,站在马车外掀开窗边的帘子,就看到方才帷帽取下后那张清冷的脸,看着像是有些生气了。
她笑道:“阿福,你家主子我考上书院了,你可想好怎么奖励我?”
“娘子说笑了,奴一介下人,怎能说奖励主子。”
一向装的乖顺的小郎君别扭起来,沈周宁知道他心里有气,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遂安抚道:“那这些时候辛苦你了,等回去了主子给你奖励。”
齐慕清不知道她这人怎么能这般,好的时候什么都依着你,说避着人就能一下子消失。
他直接问道,“所以娘子是因为考得不好才对我避而不见的吗?”
沈周宁看了眼后头催促着她的同窗们,仓促道:“你先回家,等我回来跟你细说。”
看着她欢快的跑开,沈周宁冷哼了一声,放下车窗帘眼不见为净。
鹿茸驾车,不时往里头看一眼,看齐慕清似乎还在置气,出声劝道:“郎君,娘子只顾着外头,也不与郎君通个气,确实是娘子过分了,但那毕竟是主子……”
齐慕清抬眸看过去。
“娘子以后肯定是要专心读书的,说不得还要娶那高门男子,郎君虽是先跟了娘子的,但若是把情分耗完了,总归对郎君不利。”
鹿茸跟着齐慕清这些时候,对于这个没什么架子的主子感官颇好,并不希望他钻了牛角尖。
“这都与我无关。”齐慕清口中这般说,神色却明显不如方才淡定,他看了鹿茸一眼,又说道:“我没有生她的气。”
他并非怕鹿茸说的这些,但鹿茸却提醒了他,他只是暂居于此,并非是她的小侍,没道理因为这些小事而闹别扭。
只要她考上了,逢年过节的总是要回京的。
正好方便他行事。
最好在这段时间内让她离不开自己,否则她未必肯把他带到人前。
想通了这些,一回府他就命人煮了醒酒汤,既是同窗聚会,定然是会饮酒的。
沈周宁归家时分天色已经暗下,确实如齐慕清猜测那般饮了酒,但她并未喝醉,读书人并不像那些下九流之人无有禁忌,饮酒多在助兴。
进了门,她没朝自己屋里去,反而径直朝着齐慕清院里走,到了门前,就让合庆去取东西。
齐慕清听着声音出来,就看到院子里已经摆上了火盆引了火,一旁兔肉野鸡已经拾掇好放在了一旁。
“今儿你可有口福了,过来等着,一会就烤好了。”
沈周宁亲自动手,拿了整个兔腿在火上烤着,旁边盐巴,香辛料摆放整齐,她一边烤着一边往上头撒些粗盐,渐渐的香味就传了出来。
“娘子还会烤肉?”
晚食吃的早,如今闻着香味,不禁食指大动,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吃烤肉是什么时候了,眼中不自觉露出几分渴望。
沈周宁翻转着兔腿,笑着道:“我祖母是镇国将军,后来离开边境后在家里闲不住,就带着我外出游历,一路上可没少吃苦头,别说烤肉了,就是让我在山林中生活也肯定饿不死的。”
如今四海升平了无战事,平宁侯府就是在老侯爷去了之后才渐渐没落的。
当时皇家忌惮沈家,夺了老将军兵权还不算,甚至多番弹压,到沈周宁这代,侯府世女也只能任闲职,沈周宁更是压根没机会在朝堂上任职。
说起来当初他建议取消武举是为了断绝女主的晋升路,但同样的,沈周宁也是受害者之一。
毕竟按着原书记载,她在武举中崭露头角,虽然被女主压着打,但也同样领了官职。
“娘子家学渊源,不仅精通武学,待人真诚,就连升斗小民的生活技能都不缺,再入书院学了那圣贤道理,到时候任谁都要刮目相看了。”
他竟不知这么真诚的一个人,是怎么被书写成炮灰反派,最后落得个凄惨无比的下场的。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沈周宁觉得他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你不知道,今日我看入学的同窗里头,有人才十岁,我都十九了,数我年岁大,多数人在我这个年纪都成家立业了,我才刚刚开始,也不知能否追得上。”
她是有些着急了。
“十岁没能去做的事十九岁去完成也没什么,每个时间段都有不同的感受。”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①
沈周宁抬头看过去,月色下男子一袭白衣,干净的好像不似凡人,他嗓音清透清澈低沉,看着她的眼里都是鼓励。
她心念一动,想要与他靠近些,却差点扯动篝火,齐慕清伸手扶住她,“小心。”
“我好像有些醉了。”
沈周宁看着男子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如今倒像是有些醉了,否则她怎会觉得心跳加速,就连交握的手都好似触电。